張徹最大的功勞,是把武俠片和功夫片帶進一個潮流,反轉了當年以女明星為主的文藝片陰氣,扭轉了整個局面。
到了一九六九年,好萊塢出現了山姆.畢京柏,拍了一部台譯《日落黃沙 The Wild Bunch》的西片。戲中年華已逝的英雄們為金錢去保衞一個小鎮,一個個犧牲生命,在慢動作中中槍無數,血液飛濺。
張徹大受震撼,之後都用這種方式來表現英雄們被殺的手法,當時吳宇森也受到影響。當張徹的副導演,在試片室中看毛片一個個鏡頭記下,不大出聲,非常勤力,張徹喜歡罵人,但從來沒有罵過吳宇森。
一部部的賣座電影出爐,張徹的英雄們除了流血,還被剖開肚皮,拉出腸來。這些血腥鏡頭也不一定被電檢處通過,尤其是星馬,每次都得被剪掉得一塌糊塗,有時還說要整部戲禁掉。三先生從新加坡來信,再三地要六先生命令張徹收斂,六先生也試了,張徹就是不聽,弄得大家很是頭痛。
這時候我已當上了製片經理一職,片子有些過長,有些過於殘忍,就得由我和當時剪接師姜興隆來想辦法,但又怎麼說服脾氣極大的張徹呢?
拜賜於當年在日本檢查拷貝時看了又重看一切邵氏電影,我對剪接已有很深的認識,加上姜興隆這位高手,兩個人把張徹拍的場面修完再修,剪得不會中途亂跳,合情合理看得下去。完成後放給張徹看,他最後也點了頭,不再爭辯。
在張徹的主張下,六先生也同意從日本請了一群武師,他們把武打場面叫為「殺陣」,是動作指導的意思。日本的廝殺場面多數是英雄殺了一個又一個,其餘的歹徒在旁邊等男主角殺完才下手。張徹認為極不合理,要上就一齊上,何必等?這種動作反過來影響日本武俠片,五社英雄等導演學習了過去。
張徹很少離開攝影棚,有時也會跑到我的辦公室喝杯茶,我一向知道他的書法了得,就準備了紙墨請他寫一幅,張徹毫不思考就下筆,寫了一首詩送我,最後的簽名把他家鄉也寫上,叫自己為青田張徹。怎麼開頭怎麼結局,何處留空,他都預算得準準,這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人才做得來的。
發起寫字的興來,張徹會寫一幅大的,叫美術指導放大印在數十呎純白佈景上,白底黑字,英雄人物穿着白色服裝,在慢動作中舞着劍,走向鏡頭來,頗有詩意。
戲拍久了,弊病也跟着來,張徹要睡到下午才起身,發的拍戲通告都是早班,拍得超時,工作人員也可以撈一點過鐘的補貼。
另外是用的武師,打殺後死了不少,躺在地上的到了第二天拍戲時換了一批臨時演員當死屍,收錢卻是武師的錢,這些毛病在後來都被方小姐一一抓出,加上服裝道具都要經過方小姐核數的採購組一一報價,阻礙越來越多,到了後期,還有禁止張徹發早班通告等等。
張徹發現箍在他頸項的圈子漸緊,至到不能呼吸時,他向六先生提出要自組公司,到台灣去拍戲事。
「沒有了我做的後台,你行嗎?」六先生問他。
張徹拍了胸口說:「拍成的片子由邵氏發行,要是虧了成本,都由我自己負擔。」
「怎麼負擔呢?」六先生問。
「萬一虧了,就由我的導演費中扣好了?」
六先生一算,要投下去的資本不少,就要張徹的二十部電影的片酬當保證,反正拗不過張徹,就放他一馬,他那塊招牌還很硬,交來的電影賣座不會差那裏去,也就答應他的請求。
張徹到了台灣,也轟動一時,國防部也借出他們的空軍海軍,拍了不少戰爭片。
但到底台灣味和香港味不同,後來拍的武打戲也沒有之前那麼精彩,片子一部接一部地失敗,到了最後慘敗歸來。
六先生原諒張徹一切,張開雙手歡迎張徹回來,張徹本來可以賴皮不還錢的,但他也照着承諾不收片酬地為邵氏開戲,那個年代,還是量高於質的,邵氏的戲院需要多部新片來支持。
張徹只知道工作,身體完全不理會,腰也開始彎起來,耳朵也聾了,他還是每天照開工,片廠是他的一切,後來也到了大陸開戲,訓練出一班武師來,但武俠片潮流已過,不能起死回生。
張徹身體不行,腦筋卻還是很靈活,聽不到電話,就以傳真來與外界溝通,黃霑一去傳真,即刻得到數十頁的回覆。漸漸地也沒人理他了,但還是住在邵氏宿舍裏面,方小姐再三派人叫張徹搬走,但張徹說:「請六先生自己下命令,我即刻搬!」
始終,六先生是念着他那份情,讓張徹留下,最後他在二○○二年得到香港電影金像獎的終身成就獎,同年逝世,享年七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