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群土生土長的香港人,避過文革,當時香港經濟蕭條,揾食艱難,直至1980年代有幸食住「香港經濟的起飛」,法治清明,生活得以改善,人人安居樂業。在香港生活了60年,能令我們回味的,應不是豐衣足食,而是經常掛在嘴邊的集體記憶!
這些集體記憶,其實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城小事,例如公園裏的老榕,冷巷的理髮舖,街頭的糖水檔,街市老實的小販。但這些小城小事足以勾起我們心底的情感,對這塊土地衍生歸屬感。台灣是我受教育的地方,離開已有30年了,每趟回台北,我都會重返舊地,環境依舊,讓我記憶回帶,對這片地方眷戀,盼有天回來終老過生活。
現今的香港,惜在地產霸權的摧毀下,我城變得千篇一律的發展,滿街都是金舖或藥房,只懂向錢看,不重文化和優雅,這是一個令人納悶/窒息的城市。在武漢肺炎的肆虐下,香港經濟更趨沉淪,連美食天堂招牌也守不住了,不少著名的食肆陸續結業,留低的也在苟延殘喘中,這些也屬香港集體記憶的部份,竟就在我們眼前消失。想起它們,能不令人欷歔?
生於斯,長於斯。論我的個人記憶挺多,為我平靜的退休生活添上點點美好的漣漪。近閱報得知北角的地標——皇都戲院即將被拆,活化建築,想起它由盛走向衰落,更添欷歔!
皇都戲院——陪伴我一生難忘的「童憶」。童年家住北角。當年的皇都戲院和附近的國都戲院是北角的地標,商舖林立,日夜都很旺潮。住在北角的褔建人一般家境不錯,經常把公仔書丟棄在門外,起初我只是拾來自己睇,日久累積一些,掉而可惜。當年看電影是年輕拍拖族的例牌節目,男方一般會預早買票,尤其黃昏六點半場特別受歡迎。我趁在開場前的空閒時段,把公仔書攤在戲院門口,一毫子任睇,每晚都可賺到幾毫子。試過走鬼不及,狗王(即現時的小販管理隊)看着我年紀細(那時七歲),通常都放我一馬。母親知道後勒令不許我再擺地攤,怕我被拉,要罰款。
6、70年代的北角,銀都戲院、華豐國貨是左派的根據地,這區的上海餐館特別多,閩南話此起彼落。文革那年,皇都英皇道一帶派駐軍警佈防,左仔到處搞亂,土製菠蘿日日鮮,有次爆炸就在我附近,被炸的人卻血肉模糊,死亡就像距我咫尺,嚇得我全身發抖,留低的陰影至今猶在。童年在北角的遭遇和見識,很影響我對共產主義的抗拒。
文革後不久,我家搬離北角,此後多年我都無重返舊地。今年初路經皇都戲院,商舖多執笠,面目全非,建築破落殘舊,心感惋惜。有集團收購皇都,活化後的皇都,希望如浴火鳳凰,勃興北角吧!
成長於戰後的我們,生活雖窮困,物質匱乏,但人情味就讓人滿溢溫暖,每個區都有它的人文特色,獨特的建築和充滿人情味的店舖,多少年後這些味道依然還留在我的心裏。我深信一個人心存集體記憶越多,他的情感越趨感恩和歡悅。惜在現今政治壓倒一切,寧左勿右的歪風下,很多味道已被拆毀/消失。有天連伊莉莎白醫院也可能改名習近平醫院,英皇道改為人民道,皇仁書院改為香港第一中學,甚至連地產商的豪宅也不可用洋名,一概要用如常平豪宅、東莞山莊之類等等才是政治正確。
百年英殖遺風逐漸灰飛湮滅,我們的孩子將來對香港還存甚麼集體記憶呢?在港版國安法的刀影搖擺下,歷史科和通識科變成「恐怖」科目,老師授課時誠惶誠恐,為保飯碗,無老師敢說真話了。孩子在學校受到的教育就是「中國好!香港更好!」想到這裏,無言問蒼天!天佑香港!
簡培發
退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