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可能是世界上最愛國的酒。除了宴客、行賄,近年被寄予緩解地方債務問題等厚望。A股股王貴州茅台的國企大股東貴州茅台集團,去年底向貴州省國有資本運營公司,無償轉讓總值高達919.5億元人民幣(約1,090億港元)的股份,內媒稱為「茅台化債模式」。專家向本報指出,茅台化債模式難以複製,這反映出地方政府財政日益緊促之餘,也會削弱投資者信心,殺雞取卵恐是政府不得已之手段。
貴州省債臺高築,是債務問題最嚴重的省分之一。撇開因武漢肺炎而出現經濟問題的2020年,2019年貴州省政府的債務高達9,673億(約1.15萬億港元),其負債率(債務/資產)為57.68%,顯示政府債務負擔相當重,居全國第二,排在青海之後;其債務率(債務/收入)更高達148.47%,償債能力為內地31個省市當中最差勁。此外,貴州的地方政府融資平台以發展基建而發行的城投債總額,更是高達1.1萬億元(約1.32萬億港元)。五行欠水,國企龍頭之一、內地股王貴州茅台成為省政府的救命酒。
大股東茅台集團去年12月23日宣佈,向貴州省財政廳間接全資擁有的貴州省國資公司無償轉讓貴州茅台4%股份,總值919.5億元。這個轉讓劇本早於2019年12月已上演過一次,貴州省國資公司前年首次獲贈4%股份兼持股半年收息後,即減持3.32%,套現超過720億元(約854.2億港元)。今次再獲贈股份後,貴州省國資公司所持的股份回升至4.68%。連續兩年無償轉讓股份的茅台集團,持股比例已下降至54%,直言在未來一年內沒有減持計劃。
貴州茅台每年的大筆分紅也可藉送股直接流入貴州國資公司。按照2018年每10股派發現金紅利145.39元(約174港元)計算,此次貴州國資公司獲贈的4%股份合共5,024萬股,預計可獲分紅超過七億元(約8.37億港元)。這個輸血劇本會否照辦煮碗地重演,得看貴州國資公司獲派息後的動作。
對於股份轉讓,內地知名私募基金人士、深圳東方港灣董事長但斌在微博上直言,賣出茅台股份很容易,「但你們賣出去了,有可能有一天會成為貴州人民的罪人。」他坦言,套現短期確實可以降低債務壓力,但也相當於殺了下金蛋的雞。他確實一語成讖,貴州茅台的價值不斷創新高,從2019年首次轉讓至今,股價漲幅超過80%,如今市值達到2.6萬億元(約3.1萬億港元)。
美國克林信大學經濟系副教授徐家健向本報分析:「從企業身上掠奪資產已發生了一段時間,如地方政府吸引外資投資,優惠期過後,往往會提出刻薄的經營條件,或叫企業捐錢,巧立名目,如賑災、環保等……這種手法已嚇怕外資,於是改為向自己人(國企)下手。」他認為,向自己人開刀也非沒有成本,最直接的就是給予外界一個政府不濟的觀感,「我估計,省政府真的很缺乏金錢,即使加稅也未必可以填補資金短缺。」貴州茅台被殺雞取卵,徐家健直言,由民眾認購的公司債地方債,要是違約不還,雖讓民眾「硬啃」會導致其他社會問題,惟發債方連利息都還不了,「中央知道有這些問題,但它衡量過,(殺雞取卵)這個成本都是要付出的,否則債務爆煲,牽連加大。」
其實官方瞄準貴州茅台已有一段時間。內媒引述金融界人士稱,貴州省在逐步強化對貴州茅台的控制,給予茅台「振興貴州經濟、盤活政府融資平台、振興貴州金融」等使命。自2019年10月,貴州已陸續推出圍繞着貴州茅台的化債舉措,包括同年12月的茅台集團首次無償轉讓。2020年3月,前貴州交通廳廳長、黨委書記高衞東接任茅台集團黨委書記兼董事長、貴州茅台董事長等要職,貴州茅台的揼水動作開始頻繁。
在高衞東上任的八個月後,為了拯救深陷債務泥沼的國企貴州高速,茅台集團進行1998年成立以來首次發債,募款150億元(約180億港元),用於收購貴州國資委14.7%的貴州高速股份等,全數以現金支付。貴州高速是貴州省建設公路的國企,在其大幅舉債建路下,2019年貴州的高速公路通車里程突破7,000公里,總里程居內地第四,綜合密度更高居第一。惟貴州山區多,修建高速路成本較高,而車流量不足,高速公路盈利能力弱,去年上半年已虧損19.2億元(約23億港元),合共負債2,894.28億元(約3,463億港元),負債率為達到69.98%。
貴州茅台及茅台集團被視為貴州緩解債務問題的捷徑,引起不少負面意見,但一些內媒卻譽為「茅台化債模式」,加以褒獎。酒業之中除了貴州茅台,河北衡水的老白乾酒10%股份、四川瀘州的瀘州老窖10%股份、四川宜賓五糧液5.48%股份,近期均被直接或間接轉到當省的財政廳手上,上海港口企業的上港集團亦有3.14%股價被轉讓到上海市財政局,目的全是「充實社保基金」,惟這批股份價值只值數十億,救濟效果遠遠不及貴州茅台。荷蘭國際集團(ING)銀行大中華首席經濟師彭藹嬈向本報提到,「國企的生意或業務發展,背後管治如何現代化也好,背後是有mission的……利潤最大化未必是它們目標。」她特別指出,「茅台化債」的重點在於,貴州茅台是一間有實力的公司,報表亮麗,近幾年股價升得很快,促成記者所說的「殺雞取卵」現象,其他地方政府未必可複製。
徐家健則認為:「國家的說法是『幫幫手』,但始終會讓國企擔心往後的發展,更遑論私企,如目前向馬雲、民營科企動手,容易觸發走資潮。因企業覺得留在內地的資金沒有保障……今次假地方債之名,不知下次會用哪些名目索財。」徐家健直言,政府貪一次,就會動搖到投資者的信心,因此中央對此要有個說法,解釋這到底是個別事件,還是「攞開就身痕」。
東方金誠國際信用評估公司早前的報告指出,貴州地方政府和融資平台長年大量舉債進行基建投資,形成了依靠借貸資金來驅動經濟增長的發展模式。迄今為止,貴州GDP增速連續10年居全內地前列,如前年就以8.3% 的GDP增速居全國之首,代價是債務暴增。從狹義的經調整債務率(城投債/收入)來看,貴州省有五個地級市的債務率超過700%,包括安順市(891%)、遵義市(878%)、六盤水市(850%),其中,以「天下第一水司樓」而廣為人識的黔南州獨山縣,債務率更一度高達1,142%,年收入甚至不足以付債息。國際公認的債務率警戒線為100%至120%,可見貴州債務之嚴重。
內地90年代初的稅務改革,中央可取得地方政府的部份稅收,地方政府財入減少;2008年金融海嘯,中央政府破例允許地方政府發行債券,支持地方政府組建地方融資平台,發行城投債投資各項建設各種鐵路、公路、基建項目,推動地方GDP高速發展,也成為今日債務問題的根源。在武漢肺炎下,經濟受創,去年全國投債新發行規模比去年同期增加了32%,預計總發行量達到3.6萬億元(約4.3萬億港元),債務壓力進一步增加。
標普全球評級亞洲基建評級主管Gloria Lu預計,今年中國債券發行環境將會收緊,很多地方政府融資平台的信貸狀況疲弱。貴州茅台順理成章成為貴州省的救命符。茅台集團近年廣泛參與貴州各項產業發展及扶貧,內媒指集團產業扶貧累計帶動合約制勞工近100萬人,同時通過旗下公司、參股公司和合營公司參與酒業以外的產業鏈,如房地產、機場設施、投資基金、銀行、保險、鐵路投資等。
貴州茅台去年捐款額也激增至14億元(約17.5億港元),比前四年的捐款總和還要多,單單在去年10月底就向遵義的習水縣捐款修路5.46億元(約6.53億港元),及向仁懷市捐資2.6億元(約3.1億港元)建設污水處理廠。有小股東在微博怒斥,捐款是茅台董事會擅自做出的決定,違反章程,「沒有規矩和限額的捐贈,股東的權益難保以後不會一點一點地被抽走。」據悉,該名股東去年11月10日已向國家信訪局、證監會、上交所等監管機構舉報茅台,並聯合超過230位茅台中小股東擬發起集體訴訟,目前正在準備違規捐贈訴訟事宜。
「外國企業家如微軟創辦人蓋茨也會向社會捐款,但所捐的是自己資產,而不是企業資產。」徐家健坦言,內地有時將產權概念混為一談,這方面較為不理想,多少反映出中國國企的營運方式與市場經濟在本質上的衝突。對於小股東聯合舉報貴州茅台,他笑指:「若打算將茅台告上法庭,國家有方法令到他們不會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