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怪人 - 陶傑

一代怪人 - 陶傑

午夜後收到他的死訊:香港樂評家黃牧,旅行家、收藏家、鑑賞家、股票投資專家古鎮煌;對於我,他叫Albert Wong,一個五分有十九世紀末英國Eccentric風格、三分魏晉竹林七賢、加兩分九龍皇帝曾灶財的殖民地香港一代怪傑。

最近幾年只與他在郵輪見面。他說從不在郵輪單獨與任何人用餐,除了我。於是在瑪麗皇后號的Grill Room,他告訴我近年專研芭蕾舞:聖彼得堡、倫敦、巴黎、紐約,看了上百場。

因為對上一次,我與他討論馬勒第八交響曲,由於鑒賞的角度略有出入,鬧得不甚愉快。他喋喋不休的指責紐約某交響樂團之名指揮如何在第八的第二部開頭指錯了一個小段。我說:Look,Albert,你聽音樂,非常專業, Perfect,但你用一個股壇精算師查看一家上市公司的帳目報表的Bean-counting目光對待一場演奏,也就是說,你用腦袋去分析馬勒,但我用心來聽古典音樂。聽馬勒第八,心潮澎湃,我在音符的海洋中只看見浮士德對上帝的背叛、無政府主義的興起、下接威瑪共和國出場的華麗的系列整體,而不是個別樂段轉折時不同指揮家的operational technicalities。

因此我告訴Albert:我聽第二部之後會為馬勒流淚,但是你聽之後會為那個指揮感到憤慨,Nothing wrong,但彼此層次不同。他聽了無話。

至於芭蕾舞那一次,我對Albert 說,我承認對芭蕾舞認識粗淺,但我認為俄國的芭蕾舞比起法國,基本上不會Fouettés。雖然意大利的塞卓提(Enrico Cecchetti)開一代男舞蹈員少林寺風氣之先,連共黨時代的雷里耶夫也盡得真傳,但天鵝湖那段著名的三十二轉身獨舞,我看過皇家芭蕾舞團之後,再看基洛夫,總覺得像嘗過四十年代末廣州麥奀記雲吞麵之後,九十年代香港任何一家雲吞麵無法下嚥。

You see what I mean Albert,雖然引述天鵝湖,像在卡拉OK點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對不起,實在太過cliché。

我說。郵輪上那頓飯他吃得很高興。我終於令他信服,他沒有選錯,我是在郵輪上唯一值得他邀請與他獨膳的亞洲人。I was worth the hono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