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 - 沈西城

女人心 - 沈西城

女人心,海底針,變幻莫測難估計。五十三年前,我方二十,認識了一位舞小姐,年十七,灣畔鬻舞,風姿綽約,猶勝蘭菊,因而紅極一時。我剛離校,浮沉社會無所依,她不嫌我窮與我共遊,甚至邀我到家裏作客。上海同鄉,份外親切,她的父母待我如子侄。家裏食指浩繁,她跟大姐從小便出來做事,委身舞海,裙下之臣多如繁星。她笑說我非裙下臣而係知己,年輕,毫不猶豫地深信不疑。

某夜,夜宵於金冠後,信步至漆咸道,在英兵軍營外的綠漆長木椅上坐下,月正當空,灑下乳暉,沾着我倆臉龐,月下美人,比月瑩潔,卻抹着一絲陰翳。相對默默,無言無語。我從小心思巧,旁敲側擊,想要拈出她心裏的愁意。女人心,軟棉不經敲,低迴一聲道:「湯美,以後咱們不能再見面了!」如雷之灌頂,電之灼胸,我呆立如木雕。好好的,為啥麼要分手?她苦笑一下,握住我的右手:「爸爸病了,四手難養五口,唉——」我點點頭:「我明白的。」明白之痛,一若毒蛇嚙心。我仍舊保持着紳士風度,扶着她那纖幼香肩,穿過馬路,送她回寶勒巷的家,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走上樓梯……遠處響起:你不要,對我望,暗淡的燈光使我迷茫。酒醉的女人低哼着,挨肩走過我身邊。

歸途上,我踏遍我們曾走過的大街小巷,來到已打烊的喬家柵:五香牛肉麵、十隻鍋貼、兩碗菜肉雲吞,買了,小心翼翼步上樓梯,送到海棠春睡的她跟前,一口口的餵入櫻桃小嘴。春風的笑容,蜜糖的嗓音,我認定了她。伊人離去,打醒我春夢,女人嘛,總會在關頭上,狠心地做下利己損人的決定。大作家之子年輕時,跟大美人相愛,青澀之戀,純淨樸實,不為老父看好,斷言他朝變鳳凰,定必飛燕離巢。果如其言。一個年輕導演,多年前跟一位女演員談戀愛,告他此情難久長,導演半信半疑,結果真的風一般地跑了。今夜走過寶勒巷,伊人已杳。你不要,對我望,將來和以往一樣渺茫……楓姊的歌,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