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系列 回歸澳洲篇】2003年沙士爆發,在全球眼中,大陸人、香港人如染麻瘋病,澳洲Deakin University有位講師問學生:「課室很臭,這裏有中國人嗎?」來自香港的Sandy等幾個留學生乖乖舉手,那講師又問:「你們回過香港或中國嗎?」人人搖頭,鬼佬阿sir真有個性,一走了之,「今天空氣不好,大家自修吧。」Sandy畢業後本可留澳,到底為了事業返港,不能天長地久,畢竟曾有一手。當年的學生今日已為人母,時勢所迫舉家移民墨爾本,重回舊地,曾經擁有忽然又變回天長地久。一別十餘年,當地歧視不再,然而是禍避不過,誰想到瘟疫重臨。病毒也學會平等,這次席捲全球,澳大利亞也不例外,日子再難莫回頭。
撰文:黃啟發
Sandy在澳洲讀書時認識了未來夫君,對方同樣來自香港,早獲袋鼠國護照,這位娘子畢業後本可留下來,曾經有條移民路擺在她面前,結果來回澳洲又折返香港,從事美容品牌公關,她說:「當時老公有舖有樓,可說打跛腳唔憂,我一個廿幾歲大學畢業生做餐館、幫老公洗碗,好處是不愁生活,但你甘心嗎?好辛苦讀完大學,未見過社會便結婚生仔留下來,你想要這種生活嗎?當年的我不想,我是要多姿多采生活的人,否則不會做PR。」
兩年半前女兒出生,這個媽媽透露:「我原本計劃在女兒讀中學才過來澳洲,我打算過來退休,沒想過回來工作,但前年6月開始我覺得很不開心,晚晚看新聞好辛苦,我跟老公說我透不過氣,而且我不想女兒在這種環境下生活。我自己一個人不打緊,難聽地說都過了半世啦,但我真心覺得小朋友在此沒有希望,整個社會不treasure小朋友,功課壓力很大,我也很心痛小朋友出去抗爭。他日我個女要是這樣,我知道我不能阻止她出去,但我會很心痛,所以我同老公講頂唔順,我要走。」
來回香港又折返澳洲,一年前到埗,同是去年1月,有人從武漢經廣州將病毒帶到墨爾本,成為澳洲第一例,時間路程與這家人多麼接近。3月全國封關,後來墨爾本更封城111日,是全球最長lockdown城市之一,市民買必需品、看醫生限五公里內。
記者問Sandy怎麼赴澳總要在瘟疫蔓延時,她笑言:「正面地看,你不覺得我很好彩嗎?我兩次都避過了。」去年10月底這個澳洲文化首府解封,如今只有零星個案,確比香港安全,甚至可以迎接下月澳網,她所說實不為過。
病毒漸去,生計問題走在眼前,過往八年她在港擔任PR & Advertising Manager,丈夫批發急凍海鮮,每月共賺八、九萬元,環境一轉由零開始。兩口子所經所歷是很多香港人的寫照,早年為了事業回港發展,時至今日幾多錢也留不住他們,今次訪問試圖探討回流又再離去是否白走一趟冤枉路,她說:「當我們兩公婆半年都找不到工作,沒收入的時候,就不斷問自己是否揀錯路,但當你望着個女,你知道不能返轉頭。」
她終在彼邦重投美容行業,哪管CV何等亮麗,所屬部門30人,她的職位最低,領取當地應屆畢業生的工資,除稅後不及在港一半,但想到墨爾本每天蒸發1,200個職位,她感恩,「疫情下澳洲有100萬人失業,他們要揀一定先揀澳洲人,我現在手持過橋簽證(bridging visa),所以求職很難很難,我找到工作已算幸運。」
工作上與同事溝通得來,一旦吹水便投降,「全公司百幾人只有三個唐人,三個都是ABC,公司所有人都用英文作為first language,只有我是second language,所以我現在很努力學英文。」當地人說話懶得要命,不願開口,這方面香港有個代表人物沈旭暉,試想像澳洲有2,500萬個他。加上當地英文沒尾音,又自行簡化,只想你會意,比如arvo意指afternoon;Atm食盡三家茶禮,似說提款機,也可能是阿里巴巴、騰訊、美團煎釀三寶,其實是at the moment之意。
Sandy用Excel記下英文生字,每天五、六個,一年下來表上生字越來越少,足見進步。要是重返2004年大學畢業,而她又知道十多年後香港弄到如斯田地,廿歲出頭可會留澳,打好英文、事業根基,也及早適應彼邦生活,不走冤枉路?她幾經掙扎才說:「這個問題可否不答?」數天後記者收到其訊息,寫道:「我再想了幾日,如果再讓我揀多次,我一樣會讀完大學返香港,因為我經歷過自由豐盛的香港,享受過最美好的時光,雖然現在一切都要重新出發,但無悔。」
另外cob全寫close of business,關門大吉咁唔老利?其實是指五點鐘,好收工,「這裏上班的好處是夠鐘就收工,現在大部份人home office,夠鐘就熄機,不會理你,九成九不OT。」一次她過鐘online,老頂一見,一聲令下stop!公司每周一至兩次WIP(又一簡寫,意指work in progress),除此之外不管你日常做甚麼。本文主角在香港時每晚8、9點回家,女兒交給工人照顧,在這裏朝八午四,放工湊女。
她直言當年「死都唔肯留喺度」,今次不然,「今次回來心態完全不同,我珍惜與女兒一起的時間。」後園種了檸檬樹,乖女在旁邊水池玩耍,這種生活香港也有,要是閣下貴為上市公司主席的話。當地不少人種菜,慷慨分給鄰居;澳洲沒有走地雞,有人養雞劏來吃,也有人養鵝,卻是寵物。問題來了,為何劏雞不劏鵝,雞吃鵝不吃,豈非歧視?原來養雞的是中國移民,劏得落手,鬼佬養鵝,視如子女。
從市區開車20分鐘便到農場,滿眼盡是車厘子、士多啤梨,然而早前刮起大風,花粉處處,Sandy噴嚏不斷,丈夫雙眼通紅,逃離農場跑入商場光顧藥房。女兒更因花粉症引發哮喘,每晚嘔奶,媽媽每晚替她重新洗澡,換床單,直言想死,「日間她很精神,一到夜晚就嚟料,睡不着覺狂喊,又咳又嘔,透不過氣。每年春天最大鑊,我們準備踏入夏天,她就會沒事。」
早前坎培拉政府為港人提供五年簽證及永居途徑,而澳洲Kmart所有中國商品下架,當地活龍蝦則出口轉內銷,割價三、四成,紅酒平過樽裝水,逃亡中遇上倒也不錯,但誰都可能對花粉症有反應,比如Sandy的老爺沒事,奶奶則嚴重。而且墨爾本一日四季,日夜溫差十幾度,昨天着吊帶,今日穿厚衣,訪問當天氣溫攝氏9度,之前一周30度,她提醒各位:「你的心態要改變,既然來到這裏就要努力適應這裏環境,既然你要在此生活,就要咬緊牙關度過。」
即使中澳不角力,這裏生活必需品便宜得很,牛奶幾仙一樽,超市又有特價時段,她掙得少也花得少,倒有餘錢,在港高收入反沒錢剩。然而世上沒有烏托邦,如今澳洲踏入夏天,花粉症減少,但多烏蠅,記者問何故,她說:「我不知,只知這裏三大名物,懶人、肥人、烏蠅。」當地人豈止懶在說話,疫情下不少人索性不工作,領取政府資助;Sandy自言來到這裏很開心,她在港要着大碼、加大碼衣服,在此改穿中碼;一家人學會與烏蠅共處,小女兒指着說:「有飛飛、飛飛!」
早前親戚過身,好媽媽醒覺自己同時也是人家女兒,老猿掛印回首望,關隘不在掛印,在回頭,「我突然發現,萬一父母不在的時候,我來不及飛返去,即使沒有疫情,這裏飛返香港都要九小時,他日touch wood我父母過身,我可能見不到他們最後一面,一想及此我便很痛。」
天下沒有不吃魚的貓,也沒有不吃人的老虎,苛政禍害大過花粉症,任何人離開都是為了下一代,當年老爺奶奶就在她現在這個年紀帶着兩個兒子赴澳,Sandy心態也沒兩樣,「我臨走向兩個弟弟講對不起,我知道我很自私,要你們照顧爸爸媽媽,但為了女兒我沒辦法,香港人移民的話要有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