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含笑調薰風,好一幅國畫大師潘天壽的設色紙本荷花立軸;那邊波光漣漪,淡紫睡蓮,勝似印象派大師莫內的巨幅畫作。我在碧綠荷葉之間,嘗試尋找彩鷸的影蹤。那是多年前的初夏,首次踏足塱原,菜畦與水田之間目睹那一片田野風光。隆冬時分,又是另一番景象。
座落上水燕崗村與河上鄉之間的塱原,是雙魚河及石上河滙聚處一片面積約25公頃的三角形淡水濕地,是米埔保護區之外的另一重要候鳥聚集地,獨特之處,在於這裏仍然是耕作中的農地,尤其適宜種植水稻。這裏現時主要是菜田,當中夾雜不少水耕田,此外還有一些深水池塘,從生態學角度看,大致沒有受到「生境片斷化」(生境被分割成碎片,水份和養份循環被中斷,也阻礙了基因交流,現有種群亦不能自然更新)的影響,加上因為農耕而形成的各種小生境,也較少人為干擾,生物多樣性十分豐富。
冬天的荷塘,不見翠綠,卻非荒涼。半塘墨黑半塘紅,池水森森,紅萍緋緋,猶如一太極圖。蓮藕深藏泥底,水面仍留枯黃蓮蓬朵朵,灰鶺鴒與黃鶺鴒輕巧地跳躍其間,彷彿不欲點破完美畫面,一對琵嘴鴨卻大剌剌地橫塘游弋,割破那一片緋紅,好一個天然的缺陷美。
再訪塱原,原也不是為睹冬日景色。周前寒流來襲,人們蜂擁登山看冰霜,卻忘了北區農地結霜,農夫叫苦無人問。輻射冷卻讓低地比大帽山頂更低溫,接近冰點加上相應風速、濕度,⼤部份農田均現結霜情況,翠綠田地一夜之間變得白濛濛,不少作物凍傷,很多農夫都不約而同說,嚴重程度是三十年來所未見。農作物因凍傷失收,不像颱風暴雨,政府沒有任何賠償方案,經濟損失固然是一大打擊,整季的辛勤努力,心血付諸流水,心情亦不好過。
塱原較幸運,結霜情況不算最嚴重,經過農夫連日清理,眼見的凍壞作物已不多,枯萎的番茄嫩葉和菜苗,卻依然可見。芥蘭、椰菜等作物較耐寒,未至於全軍覆沒;生菜、番茄的葉片,霜凍損害卻即日可見。凍傷的蔬菜即時收割食用,其實也可以,支持本地農業的朋友亦提出「凍壞了都照買」,但並非適用於所有作物。成熟了的蘿蔔藏於泥土,理論上可以避過結霜,但打鼓嶺跌至-2℃的低溫,霜凍可達表土層,細胞經霜凍會破裂,出水枯萎,溫度一回升,便水解腐爛。
菜田中央,是大枯黃稻田,卻非霜凍損害,而是早已成熟結穗多時,部份遊人感到奇怪,為何不作收割,其實是故意留給在此過冬的雀鳥的,斑文鳥成群結隊地在稻田間飛翔覓食,是塱原冬日另一滿眼暖意的景觀。
原本只是觀鳥愛好者的秘密花園,2001年鐵路發展工程差點毀了這片生態寶地,才引起公眾關注,避過大規模破壞,塱原仍繼續面對堆填、改變農地用途、缺乏長遠保育策略等的威脅,但最主要還是本地農業式微。農田荒廢,濕耕農地乾掉,保育價值便大大降低,改種經濟價值較高的花卉或溫室蔬果,亦會減少適合雀鳥棲息的生境和食物。長春社2005年透過與當地農民合作推動可持續生態管理計劃,重新種植水稻等作物以維持濕耕農地,也協調耕種及保育活動,15年過去,成效顯著。
「塱原不是保育區嗎?」田壆間觀察反嘴鷸、黑翅長腳鷸、青腳鷸、小環頸鴴等涉禽塘中覓食,忽然聽見有人發問。菜田之後,遠處只見一隻隻鮮黃「怪手」(挖土機)高舉,泥土被開挖,狀況如建築工地,這也是自己到來察看的原因之一。塱原管理權已交還政府,正在進⾏的,是自然生態公園前期工程,由土木工程拓展署及其承辦商負責。「剷走自然生境,再建濕地公園,如此保育,不是很奇怪嗎?」原先也有類似疑惑,但亦明白塱原始終是農地,管理模式跟農業活動密不可分,要維持現有高度多樣化農地的獨特環境,控制荒田雜草、移除石棉瓦等僭建物、修建灌溉水道、淨水設施等工程,其實亦有需要,只是施工過程有不少問題:不少田壆被挖掉,工程車在農地橫衝直撞,最大問題,正如一位從事保育多年的朋友指出,是剷走表土,又動用大型機械做⼯程,把土壤壓實,土地變得不適合耕作。政府擁有最多資源,推行保育之時,卻往往並不專業。
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