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聯三代人 - 顏純鈎

三聯三代人 - 顏純鈎

大陸三聯書店老一輩掌舵人沈昌文去世,聞之黯然。

我與沈老沒有私交,只在一些場合見過幾次。沈先生給我最深的印象是人很詼諧,飯桌上總是很幽默。他不是插科打諢,只是說話總是很到位,很簡潔,很有智慧。

他總是咪咪嘴笑,眉梢眼角有一點狡黠的神色,好像民間高人行走江湖,莫測高深。他領導三聯那些日子,正是中共改革開放初期,社會思潮湧動,海外各種新知決堤而入,三聯是時代弄潮兒,帶引中國突破中共的意識形態禁區。

沈先生的前任是范用先生。范老和我有一點私交,當然很有限,他一本小書我經手在香港出版,我和他有幾次通信。

三聯書店的文化胸襟是范用先生建立起來的,他的名言是「讀書無禁區」。這在海外的人看來,根本是一句多餘的話,但在大陸文化界,說這句話是要有大勇氣的。

范先生個子小小,也總是咪嘴笑,嗓音沙啞。有一年我們去北京書展,到他寓所拜訪,他一人在家,點了一支線香,坐擁書城,滿室優雅。他很會做菜,很多海外文化人都嚐過他的手藝。女作家張潔請我們上她家裏吃飯,那晚范先生也來了,他帶來一個家常小菜,忘記是什麼,只記得擺盤和味道都很別致。

范先生很關心香港,每日看香港報紙,有一次讀到我一篇文章,還特地寫信來鼓勵。

沈昌文的繼任人是董秀玉,她和我同輩,她領導三聯書店時,日子已開始不好過。在她帶領下,仍出版很多好書,有大氣魄,也有大勇氣。董秀玉後來來香港,擔任香港三聯書店總經理總編輯,也做得有聲有色。

三代三聯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沒有高學歷。范用和沈昌文都是學徒出身,董秀玉高中畢業,校對出身。中國當年的思想風潮,是三代三聯人「搗鼓」出來的。

三聯主辦的《讀書》雜誌一度是我所愛,後來走高深路線,我就敬而遠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