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八) - 李碧華

蜈蚣(八) - 李碧華

梁伯不在床上休息,四下寂靜得可怕。

只見一條巨型蜈蚣,霸佔了那鋪了張藤席的睡床。藤席是鄉下人於盛暑睡覺時降溫舒體的。那藤席有用久了的歲月印影,並不光鮮,反而黑黑褐褐的滑溜痕跡,叫人知道已經好多好多年了……

影跡之上的蜈蚣,比上回見過產卵又吃子的蜈蚣媽媽大多了,而且——正開始——蛻——皮!

小孩後來才知道,蜈蚣屬甲殼類節肢動物,甲殼限制了本身的生長發育,要進一步長大便得「擺脫」限制。這天賦,令牠們每蛻一次皮,就明顯長大長壯一些。不管什麼品種、類型、功力的蜈蚣,全需要蛻皮——否則死於困局。

蛻皮之前,飽餐一頓之後就不再進食了,此時視力和觸角能力減低,體色改變,行動遲緩,靜待重生……

志健和肥牛趴在窗外,見蜈蚣是由前向後,頭部先出,一節一節一節的「逐格進行」。重生的肢體,顏色白透粉紅,十分嬌嫩脆弱,直至最後蛻出尾足了,才大功告成,而體色也漸漸的融合現實環境,不但變乾,也變深,軟軟的新足亦變硬活動……那張蛻下的「舊皮」,已皺縮了,要拉直後才知是蜈蚣的「軀殼」。

小孩見牠緩緩蠕動,太陽下山了,一切看不分明。志健驚恐地對肥牛道:「糟了,或者梁伯去廁所,回來後上床,碰到這百足,有毒的呀,咬死他怎辦?」

「對呀,梁伯又是單眼,一定看不清楚,不如我們趕走牠。」

「——但不要殺生。」

「你無謂大想頭!」肥牛嗤道:「我同你?點殺佢?趕得走已經好叻了。」

聲音一下子大了,寂靜中,蛻皮後的巨型蜈蚣忽聞異響,定住。

「死啦死啦,被牠發現了!」趕忙撿石頭、破磚瓦、樹枝、垃圾……總之任何硬物,隔窗扔進去床上。還大力「啪啪啪!」的拍窗,大喊:「梁伯,快D一齊打走條百足!小心呀!」

蜈蚣緩緩回過頭來,好似怒視着這多事的人……

(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