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外景 - 蔡瀾

雪地外景 - 蔡瀾

來日本拍攝外景的戲越來越多,凡是需要雪景的,要是沒有大明星的電影就去韓國雪嶽山拍攝,要是大導演名演員的,就來日本。

其中有一部叫《影子神鞭》,由鄭佩佩主演,羅維導演,當年羅維可是響噹噹的導演,再加上他的太太劉亮華是首席的製片,一隊人浩浩蕩蕩地來到,我請導演先去考察外景地,但他說不必了,有雪就是,我聽了皺皺眉頭,怎麼那麼不負責任,我心裏想。

到了雪地,羅維身穿了多重厚外套,把身體包裹像一個大糭子,頭上罩了一個套子,只露出眼睛,像摔角手那種,樣子頗為滑稽。

鄭佩佩和我第一次見面,留下很好的印象,她個性剛烈,說一是一,又很正直。我經聽聞這位小姐除了拍戲,從不應酬,也從不與同行打交道,六先生也提起過她,說她真的像個女俠。

和鄭佩佩談起天來,知道她很好學,說會向六先生提出,拍了這部片後就留下,和另外兩位女子一齊來日本學習舞蹈,這兩位一叫吳景麗,身材短小,佩佩一直叫她做小鬼。另一個非常高大,後來才知道她是佩佩的未婚夫原文通的妹妹。之後她們在日本的生活起居,都由我照顧。

戲拍起來,羅維一看到是文戲(只講對白,沒有動作的),就叫副導演去拍,一遇到武戲(全動作的),就叫武師指導二牛去拍,自己躲起來在火爐邊取暖。

我年輕氣盛,又對電影充滿憧憬,認為導演是一項神聖的工作,怎麼可以那麼輕率?就和羅維吵了起來,這可惹怒了製片劉亮華,說要向當時的製片經理鄒文懷告狀,一定要把我炒魷魚。

我知道已經大禍臨頭,將工作詳細地交代給助手王立山,然後一個人返回東京去。

想不到到了辦公室,又接到鄒先生的telex,要我趕回現場,也不知是鄒先生幫的忙,或是六先生下的命令,不准炒我。結果回到現場,劉亮華看到我,也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繼續地把外景拍完。

後來我哥哥蔡丹接了爸爸的位置,當了邵氏中文部經理,也經常要來香港買片子。羅維當年自組公司在外拍戲,當然得應酬我哥哥,請他到天香樓吃飯時,也叫了我陪客,和羅維幾次交談,發現他是一位相當單純的男人,沒有什麼壞腦筋,我過去的向他發怒,是衝動了一點。

來拍雪景的還有張徹,是一部叫《金燕子》1968的戲,當年張徹已是大紅大紫,與我第一次在香港遇到的他完全不同了,氣焰甚大,帶了一大隊工作人員到來,副導演是午馬,武術指導是唐佳和劉家良。

《金燕子》是部大製作,我把整個東京辦事處的職員都調到外景隊來,還有我學校的同學,友好等等,都來幫手。

我一直想不通的是,《金燕子》這個角色是承繼了《大醉俠》裏面的女主角角色,和張徹一直拍的以男主角為主的剛陽戲格格不入呀,鄭佩佩當時也這麼懷疑過。

張徹能言善道,把鄭佩佩叫去,解釋這個角色在戲裏是舉足輕重的,其實,張徹的心裏早已經決定把戲着重在男主角王羽的身上,所講的一切,不過是騙騙她罷了。

佩佩人單純,也相信了張徹,後來戲拍到一半才知道不對路,但是已經太遲,挽回不了了。

大家都住在鄉下的唯一一間大旅館中,昔時日本旅店的傳統,是每一個人一間房,還把住客的名字用塊木牌寫上,掛在門口。

張徹在當副導演時師承徐增宏,他的脾氣可大了,喜歡罵人,時常在片廠中大發脾氣,張徹也學了過去,叫午馬檢查服裝道具時,缺了什麼,就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旅館中的日本工作人員看得頗為他可憐,輪到寫名字在木牌上時,他們的姓氏沒有一個「午」字的,但用動物為姓,像帝國酒店經理的「犬養」,倒是很多。看午馬什麼都要做,覺得是做牛做馬,所以把名字的木塊寫成「牛馬」,午馬要他們更正,他們死都不肯。

吃飯是個問題,香港來的人慣於吃肉,但是當地日本人主吃魚,肉賣得很貴,在鄉下也難找。吃了多餐魚之後生厭時,忽然大家看到有大塊牛扒,即刻吃得津津有味,其實鄉下那來的那麼多牛扒?都是我叫當地獵人打了一些熊肉來充當,打不到熊時,就吃起馬肉來,我不說,大家也都不覺察,一直讚好。

外景的大小問題都要我解決,有天王羽發脾氣說不拍了,要回香港了,也由我一直陪着他,在長滿荻花的原野上有很多蜻蜓,我就去抓,王羽看我每抓必中,十分有趣,自己抓就抓不到,要我教他。

原來蜻蜓長了很多很多的眼睛,只要乘牠停着時,用手指從遠處靠近,一面靠近一面打圓圈,蜻蜓有複眼,看久了就頭昏,像被催眠似地一動也不動,就能一把抓住,王羽照辦,也成功了,大喜。

玩久了,煩惱也忘了,繼續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