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回味無窮中國組

Writehouse裏的人●回味無窮中國組

兩個剛離職的年輕記者來訪,閒聊。我傳了一張相給很久很久沒有聯絡的舊同事小元,把兩個女孩在廚房洗碗的背影出賣,私自起題:「最有食力中國組。」前中國組主管回訊爆全組最強實力:「她是全組最食得嗰件。」我重複朗讀,廚房裏的人,giggle得幾乎震碎了碗碟。他接續來訊:「食到要勒令離開餐桌,不准再接觸食物。」

誰是中國組最有「食力」嗰件,下回分解。

回說兩個女孩的戰鬥力。那天,怕她們未吃早餐,於是,萬惡薯為首,放幾件炸薯餅入焗爐,再叫她們先喝好朋友代煮的蘑菇湯,不要放涼了。「我已經在喝。」背後有湯匙碰撞碗聲,及喝湯聲。我喜歡喜歡吃的人,提議她倆加入慢食馬拉松小組。入會資格:能夠由中午十二時吃到晚上十二時,懂得把普通食材煮到回味無窮。

年輕記者歷豐盛 浴火重生更銳利

回味無窮,是共同的,最重要,它是不設限制的一種自由感覺。這時勢,半天慢食,在時間與心靈上都是奢侈的。要不是找到相同的精神養份,一切,很難從一粒即食蝦餃說起。直至冬日熱麵包發酵得出奇綿軟柔韌,焦糖香氣下,我們回味工作。

世界最大的恐懼、最深的哀愁,如果能走到天邊,透過一個情節,說出世人的感受,表達一種看法,那是傳播者的福份。最大的痛苦之後,往往有綿延天下的愛,那是傳播作為「醫治」的功能,也是當記者最大的回報。

有一刻,在一個採訪例子裏,勾出三個人的共同感受,坐對面的圓圓大眼睛呆望着,幾乎要化為水。我垂下眼簾一秒,最終,只有最吃得的,擱下眼鏡,拭了一下。三年多的新聞歷練,顯然已經讓兩個年輕女記者走到很遠的思想角落。那裏有最曲折、最震撼的情節,最權威、最需要拯救的人。為此,年輕的亢奮,年長的也會亢奮,新聞大事,有意思的人,是記者一生的興奮劑。

年輕記者坦白的把心裏的「虛榮」說出,新聞生活,有時讓她自覺跟平常人不一樣,甚至覺得身邊人的生活蒼白得提不起興趣去聆聽、交流。其實,再重要的事情、人物,回看,一段一段如影片。而我們自己,始終平凡過活。「採訪經歷是用來分享,不是跟人比拼(炫耀)的。」這說法,我是在餐桌前想到的。記者最強的本領是解讀,而不是讓自己迷失於燦爛的新聞之中。看過、聽過、感受過萬千重要事情,那不是我們與眾不同的原因,而是謙卑的開始。

「媽媽不斷叫我轉過份工。」三年來,兩個中文大學畢業生萬多元月薪,只加了數百元,其中兩年凍薪。我聽得真的心寒。兩人在劉進圖遇襲那年入讀新聞系,然後是雨傘運動,還有數不盡的中國新聞採訪困難,然後,是「反修例」至訂立國安法。以往,「有人付錢給你做想做的事情」,這是一直不計較堅持當記者的麻醉劑。今天,麻醉過後,刻苦工作留下寶貴的價值觀,那是對新聞工作始終不渝的原因。這一刻,兩人都沒有打算離開香港,還去關心今天讀新聞系的學生有希望嗎?每一個人對自己有不同要求,個人答案並不重要,「做記者有很豐盛的生活,我喜歡今天的自己。」我說。

她們滿意了,但願中國組能浴火重生。之後,「食力派」又提出好奇問題。好奇不在留白,而是那些還沒有打開過的。這回,她吞吞吐吐,對面的圓眼睛睜得更圓,緊張同伴冒失多於拿不到答案。我鄭重望着她,笑着說:「咁,你要問得狠一點,才有機會成功。」

The Crown有一段,或許是如何進入別人內心深處的參考例子。首先,銳利要放在感覺及觀察上,說話,要小心而subtle,適當時候,拋磚引玉。話說著名畫家要替邱吉爾畫一幅人像畫賀壽。人像畫家,如人物訪問的記者,幾次系統性的現場接觸後,在竣工前,畫家提出獨自兩人再「細執」畫作。畫家一邊畫,一邊不經意的恭維也懂畫畫的邱吉爾,說他的作品散發真誠訊息。

好日子發掘人心 壞日子發掘創傷

「能說出那些作品如你所指?」

「特別是金魚池那幅。」邱吉爾側過面去,然後,說話心不由己。畫家沒有放棄進攻,「你一次一次回到魚池,到過那裏超過二十趟。」畫家感覺,平靜、優雅池水下,暗藏絕望;不起眼的顏色,其實想說出巨大的傷痛。「那可能是說你多於我。」首相回擊。真誠的作者、畫家,都很容易出賣自己。邱吉爾也感覺畫家筆下幽暗扭曲的樹林很不尋常,原來,當時他兩個月大的兒子去世。於此,首相的傷痛在沉默裏一觸即發,他最小的女兒Marigold,兩歲九個月時因病去世,當天,他回家時,妻子哀鳴如受傷的動物。「一年後,我們買了Chartwell,我把她(骨灰),放在魚池裏。」

好日子,發掘別人內心深處;壞日子,發掘社會的創傷。好日子壞日子都不要放棄。

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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