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會山莊被暴民衝擊,總統特朗普被指有份煽動,網上社交平台紛紛關閉其賬戶,引發公眾激烈辯論。此事背後實為兩條問題:一是特朗普本身的言論有否不當,要回答這條問題相對容易,他的相關言論有清晰記錄;二是科網巨企本身應如何運用權力,要回答這條問題明顯困難得多,甚至可能沒有多數人都滿意的答案。
國會山莊衝突發生時正進行確認總統當選人的程序。在那些暴民眼中,這個程序是不公義的,他們認為選舉有嚴重「舞弊」所以要用直接行動來阻止。問題是之前特朗普已輸了61宗官司,有辯駁稱有權力的人都已被收買或威嚇,才對指控視而不見,香港有些輿論更認為官司敗訴正正反映中國政府已入侵到美國的每個角落。問題是對推翻選舉結果投反對票的還包括《香港人權與民主法》的動議人、共和黨參議員盧比奧,總不成連他也要視為已被中國政府收買吧?
既然暴民的行為不能視為捍衞民主,那麼他們當時就是在破壞美國民主制度的有效進行。至於衝擊國會和特朗普賬號被關的關係,在於當天的集會正正是特朗普在網上號召,還說「會很野」(will be wild)。特朗普也有在集會發言,鼓勵群眾更加激烈,又叫他們遊行到國會山莊。因此美國輿論普遍認為特朗普的言論與衝擊國會相關,真正有爭議的是科網巨企的應對是否恰當。
科網巨企說特朗普煽動暴力,所以要關號。人命可貴,如果說用戶煽動暴力就要關號,又或軟件不監管仇恨言論就要下架,那麼為甚麼微信仍然可以在各大平台下載?我理解一眾科網巨企本身是美國企業,對美國本土的事情當然更為關心,但是小粉紅也有用微信組織攻擊在美國的香港抗爭者啊!雙重標準的指控,這些科網巨企恐怕是逃不了的。
大眾對科網巨企的無上權力有所質疑已非朝夕,問題是如何解決。嚴格來說,科網巨企是私人公司,喜歡如何訂規矩是他們的自由。你加入社交媒體平台答應過遵守他們的用戶守則,他們當然有權在認為你犯規時趕你走,不論你是何許人,人人生而平等。這點本質上和中國大陸的言論審查剛剛相反,因為中國大陸的科網巨企肯定不敢刪除國家主席的賬號。
不過,單純以資本自由來解釋會帶來另一問題:考慮到這些科網巨企已有壟斷地位,單純以「私人企業自訂守則」八個字來辯護好像不太夠。再看其他行業,從電力、煤氣,到巴士公司,當一家私人企業發展到有壟斷地位時,坊間有要求滿足社會責任的期望也十分合理。問題是社會其實有甚麼期望,而這期望又如何能夠實現。
要完全不監管嗎?且以特朗普的律師林伍德的網上言論為例。他說「叫槍斃隊準備好,彭斯是第一個」,以他的身份在當前美國政局這樣說無疑十分危險,就連所處的右翼社交平台也不得不刪除。回想香港早前也有律師在政局動盪的時候公開發表「殺無赦」言論,同樣引來追究的呼聲,也沒有太多人說要維護那位律師的「言論自由」。
如果要監管,又該如何監管呢?現在靠科網巨企自訂守則,結果立場左中右都不滿。更麻煩的是罰則不清也沒有上訴機制,聞名如特朗普者就算賬號被封,大可以用其他方法和公眾溝通;如果換成是弱勢社群被封號,恐怕有冤無路訴。就連屬美國左翼,一直是特朗普死對頭的美國公民自由聯盟也認為特朗普被封號反映科網巨企的權力不受控制。
真的將科網巨企當作如電力公司一樣的公共事業來監管嗎?在一個民主社會,這樣做或可提高問責,但直接後果相信會使科網巨企的把關變得更緊而不是更鬆,畢竟他們都不想出事使得監管進一步收緊。這些科網巨企甚至可以反過來質疑這些監管限制了他們本身的言論自由。而在一個不民主社會,支持監管科網巨企則很容易變成支持政府打壓異見,得問一問是否該選擇兩害取其輕。在全球化之下,監管者和用戶本身又未必來自相同處境。如果一個科網巨企為了逃避香港政府的監管而把辦公室搬到新加坡,當地員工執行內容管理時又能否考慮香港人面對的客觀現實?
提出上述各種問題,並不是要為科網巨企辯護,而是希望大家明白這條問題的複雜性。網民轉用其他平台或能對科網巨企帶來一點壓力,但是核心的結構問題恐怕會繼續存在。
梁啟智
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