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中共中央召開經濟工作會議,習近平頒下來年的重點任務;其一是針對產業薄弱環節,盡快解決一批「卡脖子」問題,進而發展更多的「獨門絕技」。「卡脖子」即鋒刃架頸,隨時命喪。陷此險境,非一日之寒。早於美國切斷晶片供應,陷華為手機於停產之時,習近平已以此為「卡脖子」。堂堂強國,何以至此?
習近平將之歸咎於「基礎理論研究跟不上,源頭和底層的東西沒有搞清楚。」中國科學院的白春禮迎難而上,誓言將「卡脖子」清單變成科研任務清單,聚焦35項技術攻關。可是給「卡脖子」的恐怕遠不止於列上清單上的甚麽光刻機、高端電容電阻等所謂尖端科技而已,即使是快餐店的麥樂雞也不難給美帝卡死。何也?
《經濟學人》駐京記者David Rennie先前走訪江蘇南通的京海禽業。此國家重點龍頭企業主要生產「白羽肉雞」(broiler)。這種雞原產美國,出了名特快長肉,只消40天即長至達2.5公斤重;速度較土產的「黃羽肉雞」快一倍,而「功率」高,一般只消1.7公斤飼料即能長出1公斤雞肉。此外又較「黃羽肉雞」易於脫毛,節省處理功夫。除了鳳爪、雞髀、雞柳,其雞胸肉主要用作麥樂雞。「性價比」高,「白羽肉雞」為消費者作的貢獻實不下於高科技晶片。中國是僅次於美國的「白羽肉雞」生產大國,而非像晶片那樣需仰賴進口,麥樂雞供應何以有可能給卡死?
雖然沒有半點地方是像電腦、電話晶片般的高科技產品,「白羽肉雞」同樣是長年累月的科研成果,積聚了價值連城的知識產權。中國生產的是「商品代白羽肉雞」而非「父母代種雞」,先有「種雞」方有「肉雞」。中國每年大約進口160萬隻「種雞」,然後就地產卵、孵化繁殖出「商品代白羽肉雞」,經屠宰切割為雞髀、雞柳以至麥樂雞以饗消費者。
於此可見,中國生產的「白羽肉雞」只是下游產品;為了保障其知識產權,上游源頭「種雞」留在外國;萬一進口的「父母代種雞」供應中斷,「商品代」「白羽肉雞」以至麥樂雞即有斷市之虞。當然,特朗普以至拜登都沒有說過要像禁運晶片那樣禁止出口「種雞」到中國,食客可以暫且放心。
中國是超級老翻大國,何以不乾脆老翻「白羽肉雞」?非不為也, 是不能也。「白羽肉雞」是經過百多年選種交配才發展出來的品種;跟晶片一樣,科學家猶在不斷改良其質地、「功率」。從「祖父母代」、「父母代」到「商品代」「白羽肉雞」,基因雖然近似,卻不完全一樣。要成功老翻則需從「祖父母代」入手方能達至長肉快、「功率」高的效果。
箇中道理,猶如中國能輕易能買到晶片卻無從老翻那樣。為了保障知識產權,《經濟學人》指「祖父母代種雞」受到軍事規格的嚴密保護,防止為人「偷雞」盜竊。為了減輕地區爆發病毒將「祖父母代種雞」一鑊熟滅絕的風險,又將之分散在紐西蘭、巴西等地飼養。考慮周詳,其知識產權如何矜貴足見一斑。
深圳上市的福建聖農集團聲稱已突破關卡,自力發展出純中國種「白羽肉雞」,無需再從外入口「父母代種雞」。《經濟學人》指行內人對這個說法大有保留。並非看不起中國人,只是選種交配繁殖,需要時間累積經驗,不是一味用人海戰術燒銀紙便能攻關。舶來「種雞」斷絕供應,固然能用本產「黃羽肉雞」代替,但品味質地將有變,而成本更必然漲升。恰恰是「白羽肉雞」的「性價比」佔了優勢,用外匯進口「種雞」方除笨有精。
換言之,「依賴」進口而給「卡脖子」,非但不足懼,那反而是一家便宜兩家着的買賣。事實上經濟發展水平越是先進、運作層次越是複雜、國際分工將越是細緻、貿易越是蓬勃、市場越是廣濶,對外來技術、產品的「依賴」也就越大,也就越容易給人「卡脖子」。
事實亦然。既是貴為第二大經濟體,麥樂雞固能給卡死,別的有可能給「卡脖子」的產品、技術肯定多如恆河沙數,遠遠超越白春禮那張清單上的35項。別的不說,先前李克强不是慨嘆,生產原子筆圓珠的鋼材需仰賴瑞士供應嗎?不管是歐美還是日本,沒有國家是不需要「依賴」進口技術和產品的。他們可有像中國那樣憂心忡忡,一天到晚慌怕給人「卡脖子」?
沒有。環球經濟高度分工,誰能百分百自給自足一切所需?哪怕做得到,亦成本高昂,划不來。面對貿易戰,習近平搶佔自由貿易的道德高地,揚言將「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以創造「與國際競爭合作新優勢」。言猶在耳,戰狼出擊;不是懲罰挪威頒獎給劉曉波而抵制其三文魚,便是向要求世衞調查武漢病毒源頭的澳洲開刀,徵其大麥、葡萄酒、龍蝦、木材、煤炭……重稅。若非說一套做又另一套,又何懼給「卡脖子」,而勞民傷財搞其大躍進小高爐煉鋼式的自給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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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白:自由意志至可貴
約翰遜藉脫歐而英國拜相。脫歐前夕,其80歲老父史丹利表態,申請入籍法國;聲稱從來以歐洲人自居。前此,約翰遜之弟弟則退出內閣以抗議脫歐。未致眾叛,親離殆無異議。
雖說親離,約翰遜可沒有為表忠而脫離父子、兄弟關係,遑論治老夫以叛國之罪。首相一家體現民主之要義:個人自由意志至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