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解阿們叫阿們? - 馮睎乾

點解阿們叫阿們? - 馮睎乾

歷史破局必始於瘋狂,今日世界也確實夠瘋了。美國眾議院引入新議事規則,禁用具性別意涵的字眼,身為牧師的民主黨眾議員帶領禱告時,竟為了「去性別化」,在末尾Amen(阿們)後加上不知所謂的Awomen,意圖用「women」平衡「men」,上帝不知有何感想。

同文曾志豪日前談到此事,說「Amen是拉丁文,不是英文」,有個小問題。Amen原是希伯來文,非拉丁文,後因猶太教徒和基督徒常用,此字才輸入拉丁語和古希臘語,變成今日全球遍地開花。

Amen在希伯來語中,由aleph、mem和nun三字母構成,羅馬字母可拼寫成「amn」,字根義為「確實」、「支持」和「堅定」。希伯來文串寫通常不標母音,所以amen跟其同根字oman(藝術家)寫法完全一樣,只是發音不同——oman表示功夫「堅實」的匠人,引申為藝術家。

按猶太傳統,Amen常用於禱告和頌讚,表示肯定、同意和「但願如此」(古希臘人或譯為「genoito」),可見它是回應之前所說的話。現在我們在禱告結尾說阿們,正是這個意思。有趣的是,耶穌沒跟隨傳統,反而喜歡把阿門說在前頭,用來強調接下來要說的話。有學者解釋,耶穌是暗地裏「回應」天父;可惜看中譯聖經的人,通常沒察覺耶穌如何反傳統。

耶穌說阿們的例句,中譯是「我實實在在的告訴你們」(約翰福音12:24)。何來「阿們」?其實在希臘語原典中,這句是「amen amen lego humin」,作者刻意保留amen這個希伯來文,大有深意。試想,我們若還原為「阿們阿們我告訴你們」,以咒語般神秘的「阿們」發端,你下意識就會豎起耳朵,格外重視後面的話。反觀中譯將amen翻成尋常用語「實實在在」,福音作者經營的修辭效果就淡化了,你大概也不會特別看重後面的話。意大利哲學家阿甘本(Giorgio Agamben)曾闡釋阿們,認為它「基於神聖權威」(propter sanctiorem auctoritatem)不該翻譯,因為在宗教禮儀上,這個字的效果功能比語義更重要,好比美國人喝采時大呼意大利文bravo,亦無需明白字義。阿們之所以叫阿們,原因在此,自作聰明講Awomen,只展示對上帝的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