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全賴在這位朋友——梁家權的頭上。要不是他在友報的專欄寫「這位主席堪稱落難」來形容王利民，我不會在構思此篇標題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起「落難主席」這四個字，雖然貼切，我知道對當事人而言是有點殘忍的。王利民為人向來直爽，我單刀直入問他：「當天梁家權在文章裏形容你落難，會否心有戚戚？」他答：「難免。及後另有記者因家權兄篇文想要跟我做訪問，相約傾談後卻嫌棄我，覺得我唔夠慘情唔夠juicy，人還是好好的活，所以作罷。猶幸，落難而不落魄。」
好一句落難不落魄，簡直是這個世道下最勵志的精句。王利民的過去，如果不清楚來龍去脈，可以摘錄早前蘋果財經網訪問的一段作解釋：「康宏集團主席，2017年，康宏捲入香港金融圈近年最大宗『謎網50』醜聞，王利民和多位公司高層被廉署調查，他未有被起訴，但真相未明之前，他已被公司新董事會單方面DQ其主席之位。」所以，我們現在只能用「前主席」來稱呼王利民，不過他的前同事、下屬，甚至一些好朋友改不了口，對他仍是主席前主席後，我是其中一個。
我在友人Esther的烹飪教室跟王利民相識，當時他剛出版宣稱自己炒菜不炒股的第二本私房食譜《主席．煮食》，自噱為「尚膳宮司煮食」，那些幫他寫序的名人朋友，不是罵他癲的、不肯安份守己做CEO，就是罵他請人回家吃飯隨時都可以燒一隻乳豬出來、罵他男人公敵，還說要燒他的食譜云云。哈哈，句句明貶暗褒，不是老友寫不出來，真是好人緣。王利民的人緣，在他落難以後，更能印證。3個月前，他跟人合股在佐敦吳松街開了家泰菜館「泰泰」，老死、好友、舊同事紛紛力挺，送上打氣祝福，也親臨餐廳光顧，叫他感動不已。「很多以前的下屬，都會特地過來吃個飯、見個面……」世上最美味，美不過人情味。
我早期在馬來西亞《星洲日報》副刊有個人訪專欄，專門寫受訪人與食物之間的故事，為此我曾在5年前訪問過王利民，就在他康宏大廈39樓的辦公室，他一身西裝革履，在秘書的陪同下做訪問；5年後我到泰泰探訪這位故人，他例牌穿得一身花俏在店內穿梭，傳菜、招呼、劈椰青一腳踢。我和友人E小姐剛開始吃，他有點趕忙地過來說：「你們慢慢吃，我現在要出去入貨，轉頭就返。」然後一支箭地跑出店外。兩個地點，從炮台山蔽日穿雲的39樓辦公大樓到佐敦的餐廳地舖，由高處落地，不就是王利民的兩種人生。王利民的堅毅從來非一般，十幾年前因為血管閉塞不想「通波仔」決定通過跑步來改善健康，跑着跑着，跑成了馬拉松好手，還完成了南極、北極和七日七夜的撒哈拉沙漠地獄馬拉松的壯舉；他為了太太開始學烹飪，從零開始到餐廳級別菜式如熏蛋、太爺雞、炒鱔糊、焗釀蟹蓋、支竹羊腩煲……都駕馭得頭頭是道，還出了食譜公諸同好。我很確定這樣的人必定不容易被逆境打倒，但原來要走出來並不容易。如果不是讀訪問，我不知道看起來瀟灑豁達的王利民，曾為此痛徹心扉萬念俱灰，一度好幾個月躲在家中不想見人，克服了極大的心理障礙才能慢慢重新適應跌落谷底的新生活，他去學花道、學雕塑、繼續煮飯行山……單憑facebook的照片，我真以為他很快就放下了。可見表面所見的，就只能流於很表面。
「疫情之下，我所上的興趣班都停課，在家無所事事，幾個月前機緣巧合認識了『泰泰』的原有廚房班底，大家一拍即合，所以一起開了餐廳。」營運餐廳數目的上落，對於昔日在資本市場見慣大場面的王利民來說，「實在是太瑣碎了。」儘管如此，他那種一不做二不休的癲狂式投入、強大執行能力又回來了，除了管理，他在餐廳各個位置靈活走動，連聽電話接外賣都兼任，能屈能伸。廚房班底都是泰國人，他不敢貿然介入他們既有的運作模式，但是在創作新菜式上貢獻了「煮意」：開張以來的人氣菜式「黃金入球」、泰式蝦多士便是他的創作。「泰國菜本來就有一道菜式，以蝦膠包住皮蛋再蘸上脆漿去炸，我覺得切開後，皮蛋一團烏黑賣相不佳，但覺得這整體概念是可行的，便想着要怎麼去改良。一開始是想到以鹹蛋黃取代皮蛋，效果不錯，後來想到蝦膠比較常用，不如用墨魚膠？試過以後效果很好就正式拍板，成了這道黃金入球。」炸過的墨魚膠香口又彈牙，內餡的鹹蛋其實是把鹹蛋黃打成蓉再搓回成球狀，以技術解決炸起來會核心過乾的問題，吃起來鹹香可口，確實可以作為不錯的下酒菜。
泰式蝦多士，靈感來自粵菜的蝦多士，但是以泰國米通取代麵包釀上蝦膠。「首先走遍九龍城的泰國食材舖找米通，找到以後回來研發菜式，發現只是把蝦膠釀上米通去炸，米通會很韌很硬，咬不動。於是先將米通炸鬆以後，再撈起冷卻，然後釀上蝦膠才去炸，效果好很多。」王利民對於這一道菜頗感自豪，他說羅啟銳、張婉婷夫婦來捧場，張婉婷跟他表示自己最愛吃蝦多士，可以為了好吃的蝦多士特地搭船去澳門吃一頓，也覺得這道泰式蝦多士做得很好。可惜我和友人吃到的版本，米通炸得不透，所以吃起來還是不夠鬆脆，有點硬。據悉，王利民還在孜孜不倦地研發新菜式，譬如冬蔭功羊腩、泰式燒羊架等等。創作新菜式以外，王利民也按照自己的要求在原材料上作提升，譬如燒牛肉伴芥蘭，便用上了手切牛肉，口感更佳。這天我還吃了青芒果沙律、生蝦刺身、酸辣飛天羅非魚、大蝦粉絲煲……皆是熟悉的泰國風味，說不上有過人之處，但也穩穩妥妥地不至於令人失望。整家泰泰的過人之處，是王利民這位核心人物的打不死香港精神、極具感染力的能量，由5年前到他氣勢磅礴的辦公大樓訪問他，到這天到餐廳去探訪他，離開的時候，那份欽佩的心情是一樣的。我想，很多時候，不是在於你處於甚麼位置，而是你是一個怎樣的人。所以有的人衣冠楚楚但遭人唾棄，有人身穿囚衣卻備受敬重。
新年伊始，祝願我們都能新年進步，亦了解疫症之後的路仍會有許多挑戰，借王利民說的一句：「吃好，活好，鬥長命」，共勉之。
撰文：謝嫣薇（Agnes Chee）
食評人、飲食旅遊專欄作家，作品散見於中港台星馬主要媒體。IG：yanwei5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