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曾經在香港的長沙灣天主教墳場看到過一座女孩子的墳墓,由石雕的赤足小天使護守着;只見她單着右膝跪地,低頭垂目合十,神情肅穆,意態寧靜。低頭,是表示謙遜:存活在這無限的天地之間,並沒有甚麼值得誇耀的事情;垂目,是為了專注,收拾意馬心猿,不為花花世界迷惑,轉用心眼尋覓真境;合十,是因為發現在人生的路途上走到了盡頭,已經無事可做,一切人為的努力都不外是偉大的捕風捉影。行動的日子過去,沉思的時刻來臨。不必再像瑪爾大那樣一邊忙碌終日,一邊怨天尤人,只要學瑪利這樣靜坐聆聽便可。
里修的德肋撒在一八八八年十五歲那年就追隨二姊寶蓮入聖衣修道院修行,以默想祈禱,苦修避世為主。德肋撒在給她的四姊瑟琳的信中說過的一番話,大意如下:「那些最虔誠的神甫覺得我們走極端,認為我們應該學瑪爾大那樣參予行動,作出事奉。但是我們卻情願將自己的生命,如同盛載着香料的器皿,獻給吾主。即使這些器皿破裂損壞,也沒關係,只要吾主得到安慰,也只要這世界也因此而能分享到這些器皿散發出來的香氣,得到淨化。」
有太多的行動,有太多的聲音。行動一點也不困難。困難的是靜止。困難的是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點上面,如同陽光透過放大鏡而聚在極細的一點上面,終於可以有足夠的熱度將紙燃燒。激流無法替湖光山色帶來倒影,只有平如鏡的靜止的水面才能映照出美麗的風景。太多波動的情緒,太多互相矛盾的思維,也令人無法讓思路清晰暢通。找一個機會靜下來,不必刻意追求甚麼答案,因為刻意追求的答案只可以是虛假的。耐心靜候,虛位以待。然後,在最出其不意的時刻,答案自己來了。
祈禱也是這樣。祈禱不是刻意要求這樣那樣;這樣的祈禱往往只有帶來失望。得撒洛尼前書裏面說的「應常歡樂,不斷祈禱,事事感謝」,並非是要大家絮絮叨叨地沒完沒了,彷彿不多說上帝便聽不見,又或者多說多求便會叫上帝改變主意,依從自己。這「不斷祈禱」其實是一種精神集中的狀態,是一切行動的根源和指標。不一定要垂目合十才是祈禱。以一種寧靜的心態去從事工作和處理日常生活的雜務,也就是祈禱了。里修的德肋撒自己就曾經說過,她在唸經禱告時往往只感到靈魂的亁枯,反而在洗衣幹活之際,靈感和醒悟卻突然不請自來,從天而降。
專心一致地洗衣,掃地,也是祈禱,超越一切的言語。我想那就是「羅馬書」裏面所說的:我們不知如何祈求,而聖神卻以無可言喻的歎息代我們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