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香港 - 邁克

夢回香港 - 邁克

網傳傅聰逝世,立即想起十幾歲時曾經慕名去大會堂聽他的演奏會,蕭邦台上奔馳,左耳進右耳出,不帶走一片雲彩。我們那輩的離地適齡文青,聽到這個名字心底無不氾濫溫柔,模模糊糊盲目崇拜,南洋小島消息隔絕,人間煙火根本沒得吃,只能夠把他供奉為疑似與某電影女明星談戀愛的漫遊詩人,連《傅雷家書》也尚未付梓,音樂繆斯徹底是個美麗的謎,為何必須手持異邦護照,為何眉宇間的憂鬱藏着家仇國恨,為何觀眾席暗湧緊張和焦慮,完全一無所知。回首細望,原來當時不遠處文革尚在如火如荼進行中,土製菠蘿兩年之前剛剛於街頭巷尾爆炸,由啟德機場出城的大鄉里,眼底卻單單懂得接收白花花的繁華,萬宜大廈紅寶石,漢口道文藝書屋,太平山纜車,十三咪容龍別墅,海運公餘場《野草莓》和《赤鬍子》,茶樓門前書報攤神秘的租報紙制度,幾乎就是我認識的全部香港。

這大半年留守巴黎,什麼地方都不能去,只好以網上購物慰藉對日本的思念,包裹透過速遞寄運,我無聊到天天打開手機追查路線,幾時從京都大本營出發,幾時由關西空港飛到赤鱲角,幾時經德國利比昔入境歐洲,終於抵達法國奧里,亦步亦趨不離不棄,像個身負重任的保鑣或者守護天使,彷彿如此才萬無一失。錯過了海老蔵,錯過了漫山紅葉,也錯過了兩場葬禮,我其實是用這種方式去旅行,彌補永遠填不上的遺憾。張愛玲《炎櫻語錄》說的,「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匆匆打個轉,本來就沒有計劃驚動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