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好●肥佬黎的尊嚴

讀書好●肥佬黎的尊嚴

張劍虹在肥佬黎被覊押後到收押所探望,之後引述黎說已經適應收押生活,時間都用來看書,並囑咐他帶一本英譯中字典以助寫中文字。我是1998年認識他的,那天到長沙灣工廈見工,在他小小一角的辦公桌前等候,他桌上放了一本牛津字典,正在細心閱讀那些小字,由於太投入,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我也沒有打擾他,心想他以字典學英文,可能是彌補自己沒受過正規教育的缺失。這情景一直留在我腦海。

那年開始在《壹週刊》工作,開會時多是討論雜誌內容,肥佬黎很少告訴別人他讀書及知識生活的那一面,大家一直認為他愛八卦、好飲食、附庸風雅;一時興起甚至會寫新詩(大家背後都拿來嘲笑)。直至十多年前辦書評雜誌《讀書好》,我同梁文道商量找些有話題性的人物訪談做主稿,肥佬黎低頭讀字典的圖像突然閃出,於是便拍板找他談讀書。

梁文道訪問回來,出奇地很快已交來訪問稿,我一口氣看完,對他的印象自此改變。他三十多年前已把海耶克的《到奴役之路》(The Road to Serfdom)看完一遍又一遍,將他所有著作從頭到尾一頁頁啃完,海耶克之後是Karl Popper、Michael Polanyi,一個又一個思想家的作品念下去。然後,我才發現肥佬黎為甚麼經常查字典,他不是要學英文,梁文道說他自修得來的英文其實可以好到扮演ABC,說一些「唔好意思,我中文唔係好好」之類的話,而他常常要用英漢辭典,是為了翻查一個英文詞彙到底該怎樣譯成中文,用於寫作。

這本書影響黎智英一生。

牢中閱讀 囚不了思想自由

肥佬黎讀書是要決心弄通一門學問、一個思想流派,從而改變自己的人。他說:「很多人害怕反覆讀同一本書,他們要看得快,但我卻沒有這個心態,我是要明白那本書。我看書跟別人不同的是,很多人買書看就像買cut flowers一樣,我不是這樣的。我希望將那個作者的想法變成我backyard的garden,我想買個garden回來,而不是cut flowers。因此我會看同一作者的所有著作,還要讀數次,期望將他所有的學問、知識、想法都接收了,become the garden in my backyard, instead of just cut flowers。我要吸收這個人的想法、邏輯和學問,讓它成為我思想的一部份,這樣才有用。橫豎我看書又不是為了考試。」

他讀書專而精,絕不濫,因為知道「知識的世界這麼大,我們必定會有所錯失的,那麼何不令自己處於一些能夠好好掌握的事物之中?如此,當別人向你發問時,你才能夠有反應,至少你會在一個School of Thoughts 裏,能夠有一個Solution 。但若你甚麼都懂便不可能有反應了。」肥佬黎大半生閱讀,泅泳在海耶克、Karl Popper、Michael Polanyi 等自由主義的School of Thoughts裏,而對自由信念的執着,也令他身陷囹圄。但我相信牢獄不能囚禁人的思想,當肥佬黎仍繼續在查字典、在閱讀、在寫作時,他是自由的。

我記得訪問到了尾聲,梁文道問對黎智英來說究竟讀書是甚麼?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尊嚴。對一個未曾入過學的人來說,若然能夠掌握到一些學識與學問,這給了我一份很大程度的尊嚴!」

宗教信仰與知識學問,就是尊嚴之源。

劉細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