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小說家 - 陶傑

間諜小說家 - 陶傑

英國間諜小說名家勒卡雷逝世。感覺上一位高人一直在幽暗的角落揮筆疾寫,一直都不會死。勒卡雷的間諜小說寫出英美和蘇聯集團冷戰時期的現實。幾十年來,論英國間諜小說家,伊安法蘭明是明的一套,勒卡雷是暗的一支。

但荷李活向全球推出的是007辛康納利,而不會是「柏林諜影」裏潦倒憂傷的李察波頓。伊安法蘭明的007系列,可以當做水滸傳看,精彩紛呈,娛樂性豐富。然而勒卡雷的那個系列,尤其Tinker, Tailor, Soldier, Spy——這樣的書名,刁鑽得很專業,真不知如何翻譯——卻是金瓶梅。

水滸傳與金瓶梅有何分別,這就要有心人另寫一篇碩士論文來解說。

英國文化明一套、暗一套,以這兩位間諜小說名家可為典範。移民英國打發日子,所謂融入生活,不只是把英文學通,進一步將勒卡雷的小說原版看上一半,再了解六十年代初期軍情六處副處長金費比出走事件始末,就明白英國文化在長年陰冷的細雨裏浸積而成的那份曖昧與含蓄。

也明白為何英國人不分黨派,對川普看法負面,但是對川普的負評卻又與美國東西岸的民主黨不同。

勒卡雷從來不接受訪問,因為他忠於其專業。當花花公子雜誌可以找得到手持煙斗、打扮成紳士的伊安法蘭明,讓作者大談占士邦醇酒美女的冒險生涯,勒卡雷低調告訴世人:冷戰的勾心鬥角,絕對不是銀幕上那樣子。同為文學,占士邦是宣傳,但勒卡雷是寫實。

「想君亦是過來人,筆端如燦蓮花舌」,勒卡雷在情報任職十年,因金費比事件被迫退役。奇怪的是,他可以在任職此一敏感部門的公務員期間用筆名發表小說。真正的情報部門主管絕不容許。而且,書中人物情節,在那個圈子裏,必有人發現是行家。因此,勒卡雷離職真正原因為何,其本人是否小說的一部份,其中引人入勝,有如莎士比亞和馬羅,雙雙俱是伊利莎伯一世的間諜,謎底或會在四百年後揭開。

007的小說宜在巴哈馬陽光海灘渡假時的海灘上看;勒卡雷則需在深秋於英國康禾爾(Cornwall)懸崖邊,一座百年房子裏的書房讀:木地板、火爐、一隻狗、舊皮梳化,一隻蘋果,幾塊餅乾芝士、一杯黑咖啡。

即使改編電影TTSS的那一部,2011年製作,加里奧文、哥連菲夫做主角,不止向舊的那部阿歷堅尼斯劇集,也是向蒼老的軍情部門同僚致敬。電影版絕對是當年奧斯卡最佳導演和電影之選。但是早已左膠病毒滲透的荷李活,恐已話不投機。在網絡世代,勒卡雷的小說會沒落,連同其電影,也連同其深沉的思考與心情。

勒卡雷逝世之日,星期日郵報爆出,西方一百九十萬中共黨員潛伏歐美各大機構的新聞。我回覆英國朋友:Had he read the Sunday Mail Exclusive story, he would have liked to die another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