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個月、1月11日生日的Joan Cornellà便踏入男人四十不惑之年。諷刺是，闊別三年他再在香港舉辦的個展，偏偏取名為「生即是空」（My Life Is Pointless），擺明在狐疑生命，貫徹了這位西班牙暗黑插畫大師的殘酷病態幽默，藐視人生、苦中作樂。
2017年，以黃色與暴力俘虜萬千網民的Cornellà潛伏香港一個月就地取「黑材料」，以作品諷刺香港住屋問題和港人膠態，當年接受訪問還慨嘆：「香港人不黐線真係黐線！」三年後再臨香港個多月，一半時間因武漢肺炎在酒店隔離，世道沒有最瘋狂，千多日不見，他繼續暗黑，繪於瘟疫蔓延時，拋下一句：Humans are a virus！（人類就是病毒），擲地有巨聲。
在Cornellà家鄉西班牙，每日新增約一萬宗感染個案，累計超過170萬人確診；他旅居的紐約也累計逾30萬人確診。充滿黑色幽默的他苦笑說：「或許留在香港比歐洲更安全吧？講笑，其實我還有其他事情需要在香港辦。」
這次是Cornellà第三次香港個展，部份是新作，包括首度公開展出、按真人大小比例製作的木板畫及銅像，以及一系列已停製的限量版版畫作品。Cornellà強調也有受香港啟發的創作，但是次展出作品明顯放諸於四海皆通，少了香港風味。首個讓記者感興趣的問題是，何解以「生即是空」如此玄妙作展覽主題？「其實我覺得主題不太重要，更可貴是觀眾可以從我作品中看到一種怎樣的情感和共鳴，或許它跟我作品會擦出一種有趣的火花。」
上次揶揄香港人住籠屋都要自拍，今次他的一幅作品，畫打工仔火燒埋身都繼續工作，上網、打電話、處理文件儼如千手觀音；另一幅畫辦公室開會，壁報板的議題是：exploit the homeless（剝削無家可歸者）；還有一張更讓人惴慄不安，笑面迎人的朋友幫另一個人繫上自縊繩索，旁邊配字是「得到朋友們的小幫忙」。
看Cornellà用七彩糖衣包裝腐臭的世道、以最簡單的線條畫最複雜的人性、用夢幻的繽紛呈現現實的漆黑，你會有一種厭惡的共鳴感。他快狠準地有的放矢，將吃人禮教、不正確政治、媚俗社會、自殺、謀殺、剝削、貧富懸殊等等社會現象，轉化為無厘頭的歡樂，賺得Instagram追蹤人數高達297萬，讓眾生集體自虐式打一針精神嗎啡。你會問，是暗黑到哪程度的人，才會畫得出？究竟他有沒有底線？「我嘗試去理性創作，但沒改變初衷，自我審查或禁忌是有的，做個展時會謹慎點，不想作不必要的挑釁。」
世紀疫症衝擊眾生，令「世界是平的」變成「鎖城是新常態」。Cornellà坦言，這狀態讓每個人都感難受，也束手無策。「對每個人而言也是黑暗時刻，美國也感無助，西班牙也很痛苦，令整個世界產生很大的社區、心理問題，在無常的世代，我一直關心同樣的東西，包括人權。當然，我只是區區一個藝術家，不知還可以做甚麼？」
疫症改變世界，Cornellà說，除了不能經常飛行之外，也讓他更警醒心理健康，也是時候大家警惕自己，以及長時間思考疫症背後的啟示。
所以，用黑色幽默調侃世界，是藝術家的社會責任？「我會說是和不是。我不做文宣機器（propaganda），我會傾向以開放態度、批判性思考去講我關心的事情，但未想過藝術家的社會責任是要改變世界。我也不覺得如此，作為一個人去發聲，有些人或許會聽或受影響，但有人會覺得沒有意思，我接受。」
對於被標籤為憤世嫉俗的藝術家，Cornellà表示並不介意，尊重每個人有不同解讀。「我沒有權力和責任去為甚麼事情發聲，從來開放，I like the openness。」 Cornellà畫過產子修女、納粹標誌，也畫過老婦被警察開槍轟死，用油漆把老婦的臉塗黑甩身，這充滿種族議題的作品在網上引發激烈討論，近年他甚至出產過着軍裝卻畀心心手勢的金正恩搪膠公仔，呃like抽水吸睛無數。不過，他也承認，有些敏感話題例如宗教、政治，他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迴避」，玩也有底線。
由西班牙插畫家變成世界公民和暗黑KOL，Cornellà也觀察到傳媒的言論自由收窄，而香港去年社會運動他也放在眼內。「不只是香港，很多地方美國、西班牙、土耳其和泰國都出現民主運動，影響延綿。你以為西班牙是民主國家？（西班牙是少數由上而下，由政府主動推行政改達成民主化的國家）事實也有很多藝術家被囚，這是瘋狂的事！所以，你以為自由是免費？其實自由不知有多脆弱和昂貴。」
法國著名諷刺畫報《查理周刊》2015年被恐怖分子血洗襲擊，導致12人當場死亡，包括最著名的幾位漫畫家；今年10月巴黎也發生歷史老師向學生展示穆罕默德的諷刺漫畫遭極端分子斬首。Cornellà有沒有關心過自家安全？
「沒有，沒有想過。你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戲謔，我有自設的moral integrity（道德誠信）界線，當然世事無常，但我沒有想過自身安危。」 Cornellà抓一抓亂髮道。
觀乎全球，漫畫家或插畫家在報章的數目減少卻是事實，Cornellà認為插畫家有其社會價值？「當然，但傳媒有自我審查，同時在互聯網時代媒體的影響力減弱，漫畫家也可在網絡闢出一片新天地。」互聯網令言論更民主自由嗎？擁有龐大國際粉絲撐場的Cornellà卻無奈表示，其IG或facebook也曾被刪帖。
「三年前的確常被刪帖甚至被禁，但近年情況減少了，不因我更出名，而是網絡審查系統很隨機（random），有點無厘頭。」有點無厘頭，這或許就是人生吧。
男人四十，Cornellà在事業上似乎未有進入樽頸位，從來我手繪我心。「心態改變是有的，但我傾向隨心而行，五年前覺得有趣的事，現在看已不覺好笑，這情況經常發生，但你問我人到四十會不會頓然收斂，改變畫風，畫花花不畫暗黑插畫？哈哈……我不知道。」
黑色，從來是有層次的。像Cornellà話齋：「我們都在苦中作樂。」在漆黑中笑，有時也會痛。
日期：即日至12月23日；2021年1月4日至29日（逢星期日休館，敬請預約）
時間：周一至五10am至6pm；周六11am至5pm
網上預約：Sothebys.com/JoanCornella
撰文、攝影：鄭天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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