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報告●一步之遙的世界

死地報告●一步之遙的世界

周末和朋友去看《同學麥娜絲》。四個男子,行至中年,沒有誰的生活特別如意,忽然都發生了一點小變化。這變化看起來是他們原本生活的普拉斯(plus)──有人被相中去參選立委,有人即將結婚生子,有人相親遇到了天作之合,有人與當初暗戀的校花重逢。四人的生活都在發生變數。可是人生又不是iPhone,可以Plus,又可以Max。說是普拉斯(加),但漸漸看著,又像是麥娜絲(減)了。

人生到底可以怎樣加減?添仔拿出差一碼就中大獎的發票說,「我的人生,就差這一步」。他是四個人當中,第一個說出這樣的話的人。其他人原本沒有用「差一步」來形容自己的人生,聽了他說,才跟著嗤之以鼻,回答誰不是差一步。我覺得說出這句話的添仔,是最在意這一步的,是覺得人生如果有了那一步就可以翻轉的。

那邊翻身的世界不存在

到底有沒有那就在一步之遙外,跨過去就完全不一樣了的世界?這部片與其說在講中年,不如說在講人與「那一步」之間的關係。與其說是魯蛇的自白,或許更加是關於「翻身」,和人在翻身邊緣上的心情。好像要翻身了,好像有機會改變:妻子,戀人,家,新事業。然而結果發現,實際上他們是不可能翻身的。不是因為運蹇。而是翻身過去的那個世界,從來也是假的。

但,沒有別的角色像添仔那麼快和徹底地被吸入到「那邊」——那個一步之遙外的世界去。他主動地配合,弄假成真地投入,很快變得跟他的前任委員一樣(去廁所喬事,跑婚喪場合)。其實他不只想是扮演,是想成為「那邊」的人。他稱職地在同學的婚禮、喪禮上,也繼續扮演候選人,彷彿已經忘記他們還是同學時候的關係。那個「候選人」的部分已經擴散。所以最後被打的人是他,連導演都從鏡頭後面跨到鏡頭前去打他,而且看起來還比其他角色更生氣(當然是在戲中)。這個眾人皆曰可打,究竟是在責備添仔成了友情的背棄者,或是在打他竟投身假戲至此,再也出不來真呢?導演加入打人,只是一個聰明的設計,或是有意強化這個訊息呢?

我覺得是後者。所以最後才會有房地產廣告的那幕,在訴說一種虛假,多一步就不同的世界並不存在,但人卻有可能在亟欲跨出那一步中迷途。

張惠菁

台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