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髮(四) - 李碧華

失髮(四) - 李碧華

那些鋼筋鐵枝石屎硬塊又糾纏又重叠,而且很重,只會愈扯愈緊,頭髮連頭皮也就愈撕愈開……

你們以為悽厲的畫面和慘叫中,那意圖姦劫的男人會逃之夭夭?

不,為了禁聲、滅口,那男人即時拎出一根堅硬無比的金屬棍子,向她狂扑……直至倒地不起,全場寂靜,才施施然離去——暗黑作業太有經驗了,而且港九十八區,久已沒有軍裝警察行孖咇了,市面治安日差,牛鬼蛇神蛇蟲鼠蟻都放心行事,正邪莫辨也罷,那兇徒是誰?永遠無人得知。

年輕夜歸女子,飛來橫禍,不及細想、回憶、前瞻,這一生就完了。

翌晨,橫巷有垃圾婆開工,才驚見傷重身亡的女屍,還有地上那被血漿成一團、一餅的物體……嚇壞了,那不是一個假髮套,而是真真正正的長髮,不明不白,渾沌一片。

死因可疑?當然,又如何?即使家人久候失聯報警,「她」的名字沒有公佈,只是個「失蹤人士」。

抓不到兇徒,不能繩之於法,說是「法治社會」?如何還死者一個公道?

自此,本城垃圾站,尤其是髮型屋附近的垃圾站,就多了一個來撿拾晚餐的異物,失去一切記憶,只求吃些真正的人髮碎屑,可以果腹、吸收,以補愛美的她,那失去的頭髮,和生命。

誰知經濟不景,「理髮」已是生活中奢侈之事,人們連過日子也艱難,頭髮長了、參差了、髮型追不上潮流了,有什麼大不了?沒心情沒時間沒錢,為誰修剪?口罩一遮,人人都千篇一律,再無特色性格容貌可言。

資源有限。

正是吃了上頓,不知何時有下頓。疫情爆發禁令嚴苛,各行各業小店都九死一生了,Timmy一樣苦惱,客人少了,坐冷板凳,廣發WhatsApp「問候」招徠,也只能隔一兩天開工。

這晚收工等電梯還沒到,冷不提防身後影子一晃,還沒看清楚,已有異動……

(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