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正經歷一場苦難,一場所有港人都被捲入去的政治苦難。沒有太多人想過苦難有一天會臨到香港,尤其是未曾真正經歷過憂患的中年及年輕一代。這些年來,香港是一片福地,一切好像都在進步中,雖發生過一些停滯,但大家總認為低潮的日子很快會過去。不過,這一次由國安法所帶來的苦難,相信不會短暫,且是港人過去所未曾想過,竟會是那麼難受。
在苦難中,人是感到痛苦的。或許人沒辦法知道苦難臨到的真正原因,但若能反思多一點苦難的本質,明白多一點經歷苦難能為人生帶來甚麼轉化,或許可以幫助在苦難中的人,強化心志去捱過漫長的苦難日子。
沒有太多人想到,這場共同的苦難經歷,在不知不覺間,正在並已經為所有經歷着這場苦難的人,塑造了一份獨特的共同身份認同。這場香港正在經歷的苦難,與其他個人的苦難如事業失意、患病、親人離世不同,是一場港人一起經歷的苦難。在這場苦難中,可能每個人親身的經歷和感受會不一樣,但大家所經歷的苦難,源頭是一樣,就是中共背棄承諾不讓香港實行真正的民主自治,反倒行逆施,在香港施行威權專制,剝奪港人的自由、人權,使人每天都活在恐懼、壓抑、鬱結中,與之前大家習慣的自由世界有着天壤之別。
這場共同的苦難經歷,令同是身處苦難中的人,多了一重相知相惜的感覺,因相近的經歷讓大家更能明白同路人的感受。也是因同受中共的專權壓迫,讓大家可走得更近,即使之前眾人或許對應否抗爭、抗爭的終極目標、手法及步伐有不同的想法。
這共同的身份認同對當前的處境未必有很直接及即時的意義,除了同路人可以圍爐取暖,相互扶持,讓大家能較易捱過這段黑暗的日子。但在走過這段苦難日子之後,當香港能有機會邁向新的方向的時候,意義就會大不同。因這共同的身份認同已形成了,讓香港及生活在這土地上的人可走向國際。或許中共在打壓香港時,沒想過這反幫了香港一個大忙。
從來民主不是免費的,每個社會的人都要付出高昂代價才能爭取得到,只是港人過去養尊處優太久了,連爭取民主也認為可以輕而易得。這七年來的抗爭,尤其是國安法下的香港新憲制秩序,終讓港人明白民主是要付代價才可以得到。現在經歷的苦難,就是要把這教訓深深地刻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若一樣東西得來太易,按人的本性,未必會去珍惜。但經歷過一場苦難才能得着,到有一天香港真能實行民主,大家會更明白這實在是得來非常不易,眾人自會更加珍惜。民主化不單在於如何爭取去建立民主的體制,同樣重要是怎樣去鞏固建立起的民主體制。
不少地方有了民主體制,在一段時間後卻出現民主倒退,政治強人借民主選舉建立起專制統治來。有了這場因爭取民主而承受的共同苦難,我相信到了香港能實現民主的一天,港人絕不會讓任何人可以利用民主制度來專權,因專制統治對每一個人的傷害實在是太深了。
苦難還有一重意義,就是人的生命在苦難中會被熬煉。正如黃金要經過烈火熬煉,讓雜質浮到表層之後,便可去蕪存菁,這場政治苦難會把香港淬煉得更加精純。的而且確,苦難的經歷是非常難受,但當我們捱過去之後,能在這苦難的過程中深入自省,鍛煉出更堅強的韌力,在被打壓後不單能很快重新站立起來,身心靈還比之前更強,這場苦難就沒有白受了。
還有,能幫助我們度過苦難日子的,只有各人心中仍存的盼望。不是盲目虛幻的妄想,而是建基於人類歷史發展及人性本質的希望。在苦難中,若能與其他人分享心中的希望,即使是非常微弱,但只要多一些人能把心中微小的希望獨光聚合起來,就可以成為足以指引其他人繼續前行的路燈。若大家能小心守護着懷中的希望之火,或許在我們不知不覺間,那微小的火光會突然變成了燎原之火。當香港從烈火中走出來的時候,我們肯定都會是不再一樣。
戴耀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