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be or not to be,自從2014年佔中運動以來,甚至自從八九六四以來,去或留,撤退還是堅守,成為一代接一代精英苦惱、思考、抉擇和爭辯的問題。
於今尤烈。
其實,上溯晚清,戊戌維新失敗(1898),志士們遭慈禧太后通緝,便面對過同樣兩難式。中國歷史,重複循環得令人落淚。康有為與梁啟超選擇逃亡,投奔外國,為了保存火種,尋求國際支持。譚嗣同能走而不走,自言:「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日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遂慷慨就義,亡齡僅三十三歲。
各具道理。情感上,我們當然更崇拜後者的雄壯,那是現成損失,毫無迴旋餘地。但且聽譚嗣同怎講,他最夠資格講:「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召後起。」行者肩負行者任務,他對康梁抱持期待,也希望以小我犧牲喚醒大我。譚嗣同絕命詩句──去留肝膽兩崑崙。
崑崙即昆仲、兄弟之意。一去一留,留的自屬譚嗣同,去的歷來有不同說法。一說寫給義僕,後來義僕替譚嗣同收拾遺骸返鄉;一說寫給俠士「大刀王五」,相傳王五曾勇救他逃獄(所以是「能走而不走」),但譚嗣同選擇留下,並叮囑王五保重;一說正正寫給康梁。
去或留,都是肝膽相照、巍巍崑崙的頂天立地手足。譚嗣同這樣想,六四天安門清場時王丹這樣想,佔中熬到被抬走的這樣想,乃至今天繫獄囚徒也這樣想,沒動搖沒怨悔,毋庸塘邊鶴挑撥離間。
何等胸襟!
不過不過不過,恕我小人之心,腳底抹油者,叫人衝自己鬆,畢竟相當有嫌疑。正如柴玲一到歐美就變質(還變樣整容),康有為和梁啟超也變了質,尤其康有為,化為保皇黨在外招搖撞騙,籌募經費款項不清,民國後索性投靠軍閥。他們對不對得起留低受苦的同道呢?
回頭說,譚嗣同那首絕命詩本身奇怪,並非親聽譚嗣同吟誦,並非遺物中拾獲,卻是多年後靠一位外號「八指頭陀」的高僧在舊稿找到公開,過程曲折離奇。據歷史小說大師高陽考證,根本由康梁偽託出來!康有為預感戊戌新政會倒台,決定溜之大吉,撇低六君子(包括譚嗣同及胞弟康廣仁)做代罪羔羊。而康有為為了往自己臉上貼金,營造譚嗣同交付「一去一留」的錯覺,於是叫學生梁啟超代筆寫此詩,製作假遺囑,讓世人無意中發現,自抬聲價,可謂極攻心計。以上高陽創見,姑備參考。
亂世黑白難辨,大致上,我相信戰友去留一條心,但箇中是否藏鬼,總要搞清搞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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