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 - 區家麟

訣別 - 區家麟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

相知有時,告別也有時。這些日子,香港人的告別,都來得突然;每每抬起頭來,就發覺某些人和事忽爾消失;一切也許早已預知,只是當下一刻難免哀慟。例如,你一生最愛、全身投入的工作崗位,下一秒鐘開始,不再需要你。

有線新聞的主播,接到裁員通知,本來準備要報道的一節新聞,你不用坐上主播枱了,連向觀眾講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就要執拾離開;《新聞刺針》的資深調查報道記者被裁,在有線新聞的最後一幕回憶,是自己捧着雜物即時離職,帶點落泊走出公司大門,成為新聞頭條的相片。他說,自己無功都有勞,沒想過自己的結局會是如此。

世道冷酷,朋友移民英國,還可以在限聚令下,冷清地告別;看到羅冠聰和許智峯在英倫相會的照片,想起最後一次遇見他倆,在《蘋果日報》與網媒合辦的初選論壇,我是主持。錄影那一刻,應是羅冠聰流亡前幾小時,我記得他略為木訥,表情有點奇怪;羅冠聰和許智峯在同一選區,在論壇質問環節,他們互選對方提問,拒絕內訌,溫文論政。最溫和最有節有度的人,正是最危險的人。有些離別,不能相擁,不能聲張;那天之後,再相遇時,他倆已在天涯海角,不知歸期。

最難想像,原來告別一個銀行戶口,也會有點傷感。準備捨割這家銀行時,我想起小時候拿着存摺,一分一毫在儲錢,原來存摺上的數字,真的可以讓人憧憬未來;銀行用來籠絡孩子的動物錢罌,一直提示你一種生活態度。潛移默化,時日有功,一家銀行的名字,也可以培養親切感。不過,懷抱有時,捨棄有時,銀行最寶貴的資產,就是客戶的信任,一次背叛,足以令人選擇決裂。唯一慶幸,最少這是我能主動選擇的斷捨離。

自己的大學也變了樣,校方在畢業天報警拉自己學生,讓學校保安變成強力部門。那天新亞餐廳也在疫症中倒下,告別校園;飲過最後一杯紅豆冰,可以把一切美好浪漫回憶打包封貯,好好放下,重新出發;昨日之日不可留,為免嘆息傷感,就請不要再提起。

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這是一個訣別的時代,我們要對往日的美好,輕輕說聲多謝,然後頭也不回,迎接不可測的將來。我們告別過去,也告別你曾經對自己未來的想像,告別你曾經以為安逸無憂的下半生,甚至,告別很多你曾經相信的價值,輕裝上陣,逆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