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麗與徐任權，一個55歲，一個86歲，這對夫婦家裏有一部家居電話及兩部手提電話，就放在床頭、床尾及吃飯的小桌上。「萬一佢喺屋企跌倒，伸手就有一部電話打畀我。」美麗說。即將成為雙老家庭的伴侶，只能在漫漫日子中相依為命。
美麗清楚記得2018年8月的一天，她正在灣仔上班做清潔，突然收到阿權的電話說他上了救護車。美麗嚇壞了，馬上扔下掃帚趕往東區醫院。「醫生話佢頸部神經塞咗，本來話要做手術，但佢唔肯，話自己年紀大，可能救唔返。」美麗說，阿權則不斷喃喃：「舊病復發，冇人意料到。」
阿權十多歲開始當裁縫，二十多年前到中年才在天后開了自己的裁縫店，每天低頭唧唧復唧唧，辛勞工作幾十年，頸部神經因而受損。出事那天阿權本來在維園打籃球，沒想到就這樣在醫院住了一個月，出院後手腳無力，已經站不起來，打不了籃球，亦無法裁衫，美麗變成了他的手與足。
「阿權痛到起唔到身，我要抱佢起身刷牙、洗面，仲要推輪椅入廁所幫佢沖涼，沖完抱佢上床，幫佢着衫、着褲。」阿權病情最嚴重時，無法排泄，需要插尿管，美麗每三四天便要幫阿權清理糞便，「佢瞓喺床上，我戴手套伸隻手入去（阿權的肛門），（把糞便）拉出來。」
他們家裏有兩張床，一張病人用的電床，一張雙人睡床，美麗特意在睡床旁邊騰出一張小桌子，她每天上班前把午飯放在桌上，方便阿權吃。「佢以前連飯都食唔到，我要趁午飯時間專登搭車返嚟餵佢食，然後搭返車出灣仔。至於自己的午飯，只草草在巴士上咬個包，或吃個生果，更曾因此被乘客罵，「我因為沒有時間才在巴士上吃⋯⋯」她有點哽咽。
「佢可憐我要返來餵佢食飯，就同我講，佢可以慢慢企返起身！」阿權着美麗在桌子上綁一條繩，他自己拉起床吃飯，如果真的拉起了，他就打電話告訴美麗：「我吃完午飯了。」這樣她就不用回來。吃完飯，他又會嘗試支撐着床緣練習走路，「有次返屋企，佢跌咗喺地下，想爬去打電話但爬唔到⋯⋯」因此現在家裏放了三部電話，讓阿權伸手就可以打給她。
事實上，房署職員曾建議美麗辭工領綜緩，但她拒絕了，「我仲有能力工作，而家人工得萬零蚊，買尿片、買餸、交租都月月清，綜援得嗰幾千蚊。」美麗2016年曾經中風，入醫院住了八天，積蓄都因為二人的病花去了大半。
阿權是新加坡華僑，美麗則是泰國人。1997年仍是單身的阿權與朋友去泰國旅行時認識了美麗，第一次見面就互生好感，美麗隨即來港，交往了一年多就結婚。沒有婚禮，只是簡單在婚姻登記處簽個名，阿權還送了戒指、手鈪頸鏈給美麗。結婚那年，阿權已經63歲，美麗32歲，「諗住佢又冇親人，我又冇親人，咁就一齊囉。」美麗這樣說。
阿權最記得與美麗一起坐飛機去新加坡旅行的日子，「咁大架飛機飛上天空，又有空中小姐服侍，哈哈哈，好開心。」阿權喜歡新加坡，覺得新加坡食物新鮮一點，天氣亦舒服一點，總想着扔下香港的一切，與美麗搬到新加坡去，但一場大病，就把他困在香港，困在二百多呎居所。
2016年《中期人口普查》顯示，全港共有29萬長者只與配偶同住（即雙老家庭），佔長者人口25%。加上本港出生率不斷下降，未來雙老家庭數目只會有增無減。老來沒有子女可以依靠的人，是否只能相依為命？
社會福利署於2000年開始推行「安老服務統一評估機制」，為有需要長者編配護理服務。然而截至2020年9月30日，共有約4萬名長者輪候院舍服務，當中平均輪候時間為41個月，路德會富欣花園長者中心主任黃少文表示：「41個月是沒有任何要求的情況，但大多數長者都會有要求，例如想與子女同一區，所以平均輪候時間也要四年以上。」去年就有7,045位長者在輪候期間去世。
政府在「居家安老」原則下，在各區設置家居照顧服務隊及社區照顧服務隊，未輪候到安老院舍的長者，在「社區照顧券」計劃下，也可以接受社區照顧服務，但黃少文指，「現時社會支援服務的名額比較緊張，未必能夠為長者提供適切的服務。以美麗及阿權所處的東區為例，2019年，東區有97,700名65歲以上長者，但只有八隊家居及社區照顧服務隊，即平均一隊要照顧12,000名長者。未輪候到社區照顧服務的長者，就像一尾被拋擲到海裏的養殖魚，只能依靠非政府組織提供送飯等服務。
美麗不想送阿權去安老院，她記得阿權住院時，看到他被綁在床上無法動彈的樣子，「好心痛，嗰個畫面仲記到而家⋯⋯我知醫生係想佢好，驚佢跌，但我見到好心痛呀！」美麗看着阿權說，她知道送阿權去老人院也會被綁。但她隨着自己身體越來越差，美麗還是為阿權申請了輪候院舍，「冇辦法，萬一我死咗就冇人睇佢，佢又冇乜親人，有（老人院）都好過冇。」
記者：黃桂桂
攝影：魏子朗、張志孟、伍永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