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沒有開信了(除了月結單)?
中學時最愛和閨密和曖昧的那誰交換心事,寫信和開信是平凡中不平凡的日常,男閨密索性送了我一把西式的古董開信刀,但用來開青BB顏色的稅單實在太唔型了,我只獨沽一味用它開「毛邊書」。
一直喜愛「毛邊書」,因為它令閱讀多了一種儀式感。每看一頁都要𠝹開,就好像頁頁都是作者所贈、是藏着密碼的禮物,層層花紙拆開,帶着期待。托爾斯泰的代表作《Anna Karenina》就有經典一幕,安娜在火車上手拿裁紙刀看書,時間優雅而浪漫地隨鐵路滑過刀面而流逝。
近年因為收到親筆信件越來越少,這把陪伴我廿多年的開信刀也不翼而飛了,苦苦找尋多年,都找不着一柄合心意的裁紙刀用來開毛邊書。我一直渴望再得到一柄裁紙刀,最好是羽毛型(我是羽毛控,收藏了不少羽毛筆),好多年在歐洲的古董市場苦尋不果,「毛邊書」也就擱置在書櫃的冷宮,寂寞難耐。
那天在電話跟林夕做越洋訪問,聽他講台灣的閒適和寫書法的心得,邊聊邊打字忙了一個晚上,剛掛線,眼前出現了一條米白色長形物。
「送條毛畀你!」原來外子在我工作期間,悄悄找來多年前朋友相贈的象牙碎料,親手做了一把羽毛形開信刀給我,雙刃的刀面可以開不同厚薄的書紙,還穿上小珠子裝飾,作為藝術家這方面他有他的細心。
久違了,終於可以試刀,我找來一本至少有半世紀歷史的舊書Oriental Series特別的Artists edition毛邊本,產量只50本而這本是no.17。不裁切而發黃的書邊,保留着書的毛躁參差,像個有故事、有性格的人待你發掘,而不是機械化的產物。
我打開此書,一陣舊書味湧泉而來,真香;把紙裁開時那種撕紙的清脆聲音,真是百J不厭。那時,我終於明白《紅樓夢》晴雯撕扇的故事,撕紙控迷戀碎紙之聲成癖是有原因的,爽到令耳朵懷孕,還是三胞胎。
魯迅也偏好「毛邊書」,他曾戲說自己屬於「毛邊堂」,還說喜歡「毛邊書」寧可裁,「光邊書像沒有頭髮的人……」哈哈,沒想過魯迅也幽默得如此可愛。他主編的《奔流》、《莽原》,著作《吶喊》、《彷徨》初版,都堅持印「毛邊本」,這是作者執着的堅持,哪會像現在為書展而出版的大批粗製濫造商品書。
董橋前輩家中藏了不少珍罕古籍,在昏黃的燈光下猶見歲月的味道。董先生不時提到英國作家Rees, J Rogers 1886年寫的小書《書蠹之樂》(The Pleasures of A Book-worm)就是綠皮燙金字的毛邊書,雜錄其買舊書經歷,再穿插輕鬆的文人掌故,人情味濃。近年牛津出版總編輯林道群兄也替董先生製作了不少裝幀內容皆美的毛邊書,已成無數愛書人望塵莫及的奢侈品。
這些逸品,得了開書刀也未必捨得裁開它,你說人生幾矛盾?
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