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就自己一個人到公園坐,有工開仲好,有寄託。」72歲的許生是一名獨居長者,做清潔工月入約$10,000,住在30呎的劏房;他的現況,就如日本學者藤田孝典對「下流老人」的定義,像只能活在河流下游的魚。
這天早上7時未到,許生已經到達觀塘瑞和街市後的垃圾站,推着手推車上班。「我5點幾已經起身喇!」許生精力十足。啪一聲,把一塊卡板推倒在手推車上,「拎唔起㗎,我借力擺落去㗎咋,一塊卡板有時成50斤重。」他把叠了兩塊卡板及幾個發泡膠箱的手推車推上斜坡,回到垃圾站。之後再把滿溢的垃圾桶推回來,「最討厭賣魚嗰啲魚腸⋯⋯又腥又臭又重!」大約8時左右,他已經走了三四轉,清不完的垃圾像囤在河流下游、混濁的沙泥。
許生二十多歲由大陸移居香港,跟隨父親一起在酒樓做樓面,轉眼已是白頭。直至去年酒樓結業,他失去工作,雖已是從心之年,卻仍要轉行。「以前做酒樓一個月得嗰萬零蚊,邊度儲到錢?就算有積蓄都使晒啦!」2000年才開始的強積金計劃,對於低收入的他幫助不大,供了十多年,最後只得幾萬蚊。
積蓄不足以讓他退休,加上還要交租、給約$4000家用,於是他在家附近找了份清潔工,「又老,又冇技能,搵邊個請呀?所以咪走嚟做清潔,呢行冇後生仔,全部都係白頭翁。」根據《2018年香港貧窮情況報告》,全香港有36萬名貧窮長者,長者貧窮率高達30.9%,即每10名長者中,便有三名處於貧窮狀態。即是日本學者藤田孝典對「下流老人」的定義──低收入、沒有積蓄、老無所依──許生便是其中之一。
到了午飯時間,許生由垃圾站步行5分鐘回家。他的家就在觀塘新建私樓「凱滙」數百米外的一幢住宅大廈裏,是一間只有30呎的劏房,月租二千多元。劏房因為樓底夠高,被分成上下兩層,連接上下層的是一個腳掌闊的木樓梯及一條鐵通;上層是一張床褥;下層有兩塊階磚大的廚房及小餐枱;往前一步是廁所,廁所與公廁的廁格一般大,裏面除了有馬桶,還有熱水爐及一個雪櫃。許生拉開膠簾說:「沖涼要冚住佢,咁先唔會整濕個雪櫃。」然後有點得意地說:「一眼睇晒啦係咪?我每個窿窿罅罅都好乾淨㗎!」
煮了一大碗麵線當午餐,甜的,他落了砂糖,但沒有其他餸菜。他又把吃剩的一半留下來當晚餐──發脹了也照吃。「習慣了,一直都是這樣生活。」許生頭髮雖已花白,皮膚卻相當光滑,皺紋並不深刻,像漣漪。
六年前,許生單方面向妻子提出離婚,「因為我哋冇夫妻生活,我有(性)需要,但佢唔肯,夫妻梗係有呢樣嘢㗎啦,冇點算夫妻呀?」二人離婚後,患有精神病的幼子跟了前妻,長子結婚則搬了出去。許生不想與兒子有爭執,於是決定自己住,成為獨居老人,現正輪候公屋。
「有間公屋當然好,可以(在屋內)走動,而家淨係可以坐喺度。」許生坐在劏房內只有一個階磚大的空位上,「喺呢度冇嘢做,夜晚沖完涼食完飯,有時攰攰哋就飲杯酒,聽吓收音機就瞓覺。」劏房狹窄放不下電視機,於是他買了兩部收音機,這就是唯一的娛樂,「萬一一部壞咗,都仲有第二部。」每天下午6時左右吃完晚飯,他便爬上床,扭開收音機聽香港電台,獨自聽花花世界的萬千故事入睡。放假時間更難過,全日流流長,他就一人去飲茶、去公園坐,「多數自己一個,悶都冇辦法,唔通全日喺屋企坐咩?」
孤獨老人不願孤獨終老,三年前,許生在朋友的介紹下,娶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大陸老婆,「我幾十歲,後生嘅都唔理我,咁啱佢又離咗婚,我唔嫌佢,佢又唔嫌我。」許生大她近30年,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只是她來香港的踏腳石,「我心理上預咗喇,(可能)真係借我過橋,咁咪走囉,到時我搵第二個,哈哈哈。」說得風流,但其實他並不想再多離一次婚,「我唔會同佢離婚,只有佢同我離婚,年紀大喇,仲搞咁多?」他頓了一頓,「其實我只係想搵個人陪伴自己,希望有個啱傾嘅人,喺我身邊陪我終老⋯⋯」
他的大陸老婆以前會領證件來香港逗留三個月,但今年因為武肺無法來港,許生也曾因此後悔娶了她,更打電話跟她說:「我真係娶錯咗你,好麻煩!」她就告訴他:「你冇錯,我將來申請嚟香港就可以成日喺你身邊。」許生現時的願望就是明年可以派到公屋,到時就可以與大陸老婆一起上樓,如果沒有被拋棄,將來就不用入住老人院。
記者:黃桂桂
攝影:郭于祺、張志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