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公仔麵賣嗎?」住在灘畔棚屋的郭婆婆向遊人兜售汽水,友人J卻只想醫肚,對汽水沒興趣。對上一次步出西流江,已是多年前,當時同行的J沒留意行前溫馨提示,以為這條只剩三戶人家的偏遠漁村,會有餐蛋麵供應。見他饑腸轆轆的可憐模樣,婆婆翻箱倒籠,終於找到一包,說是兒子給她的打風備用糧,打開一看,麵餅已發黑,原來已過期10年,大家笑得人仰馬翻。
山界前輩陳溢晃先生30年前從烏蛟騰經三椏村出西流江,有感沿途風光如畫,命名為「東北詩畫之路」。位於印洲塘海岸岬角的西流江,沒車路可達,偏遠僻靜,需翻山穿林,或趁退潮沿岸綑邊,卻常有行山人士願意花氣力到來,只因其優美景色。印洲塘是由往灣洲、娥眉洲、吉澳等島嶼及三椏灣海岸包圍的天然避風港,無風的日子,水平若鏡,倒影翠綠山巒,如詩如畫,早被山界前輩冠上「上有蘇杭,下有印塘」的美譽。印洲塘上有「三寶」:印洲(玉璽)、筆架洲及白沙咀(毛筆),「玉璽」更在西流江近岸不遠處,加上 「犀牛望月」之勢(據朱維德先生考證,村名原為「犀牛頭崗」,因地處此風水名穴的「犀牛頭」之上),有說本是出皇帝的極佳風水,可惜印洲崩裂成大小兩半,破了皇氣云云,不過這裏從前確曾是繁盛漁村,高峯期居民過百,亦曾有街渡往來沙頭角及吉澳,魚類統營處五十年代末更在此設立漁民子弟學校。時至今天,村民大多已遷離或移民海外,剩下六位老人家看顧魚排,與幾條村狗聚居於灘畔棚屋,大時大節或天氣不佳時,亦會暫離。
近日重訪西流江,察覺變化頗多。西流江在2017年刊憲納入船灣郊野公園,三椏村通往西流江的郊遊徑,經已開放,從崗頂食水減壓缸到廢校的最後一段下山梯級,亦已接近竣工;2018年颱風山竹肆虐,臨海的西流江未能倖免,灘畔棚屋盡毀,獲撥款重建,現時所見八所整齊的鐵皮屋,在當年年底入伙,老人家總算有安身之所。郊遊徑開放後遊人明顯多了,從前友善迎人的幾條村狗,卻不見影蹤。
郊遊徑沿從前往牛屎湖村的路迹鋪設,接水管路上小山崗頂,再下切西流江廢校。西流江岬角之旅的另一個賣點,便是這條附送鬼故事的牛屎湖廢村。牛屎湖深藏於谷中密林,水泥村徑在村口忽然隱沒於樹根橫亙與藤蔓交纏之間,長得粗大的魚藤,不遜荔枝窩的紅樹林。側身拗腰穿過,一幢幢荒涼廢屋林中現身,陰森依然。廢屋門前一塊「泰山石敢當」 ,十分顯眼,本是辟邪止煞之用,光影交錯之際,卻如墳前墓碑。根據紀錄,六十年代村中仍有70多居民,卻在1965年忽然人去樓空,「一夜間全村人間蒸發」的流言,自此不脛而走。
在圖書館其實可翻查到當年《華僑日報》和《工商晚報》的報道,1965年3月6日一宗街渡翻沉意外,船上12人,當中三人及船主失蹤。村民歸咎冤鬼作祟,八戶約70多人一起棄村遷往沙頭角。廢村溪邊見兩座磚石灶頭,完全沒有火燒痕迹,當年明顯新建,村民走得倉促、人心惶惶是真,卻非下落不明。
從廢村往海邊走,不久便抵達一平靜小海灣,灣旁一座小碼頭,右邊是一個內灣建堤堵截而成的基圍,成熟的紅樹林生態,水草豐美。有說牛屎湖的「湖」是指平靜的牛屎湖灣,也有說是蓄水後的基圍,其實都不正確,香港舊地名中的「湖」,多是指山窩或盆地,一如西貢「鹿湖」。碼頭和基圍仍屬牛屎湖村範圍,跟咫尺之外的頹垣敗瓦,一處若置身世外桃源,一個陰森如鬼域,兩種氛圍,各走極端,郊遊徑開通之後,將引發何種重大轉變,言之尚早。探索廢村,並非每個行山人的那杯茶,陰森崩壞的環境,加上一些鬼怪傳說,身處其中,總會讓人有點不安,我卻愛其歷史感,也享受那大自然重當主宰的氛圍。至於鬼怪之說, 倒想起《倩女幽魂》中的經典對白:「當人間無道之時,人其實比鬼更可怕。」社會黑白不分、人鬼顛倒,鬼永遠是鬼,而人,有時候卻不是人。
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