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而盡 - 蔣芸

有時而盡 - 蔣芸

報載本屆金馬獎頒發前的影展,作家朱西甯和另一位鄉土作家七等生的紀錄片,看過的人津津樂道。 文學創作受到重視了才有類似作家的紀錄片產生,碰巧這兩位作家都是我年輕時代曾認識的人,七等生比較冷門,當時他的作品只發表在那份由尉天驄創辦的文學季刊上,一年四篇,篇篇惹人一看再看。

沉默寡言木無表情,淡褐色眼珠的他,偏寫了「我愛黑眼珠」,人猜黑眼珠確有其人,或是他太太吧。那個時代,她曾在東門市場附近一家鞋舖做售貨員,我家離此頗近,常特地拐過去看她,小鞋舖生意並不好,她總是安靜的坐着望着街心, 那一張臉當時已是充滿着故事;美麗、安靜、帶着些憂愁,嫁給一位鄉土作家,而不是流行的言情作家,生活的壓力下不免有這樣的表情,那張臉比他的作品更吸引我。常去看她卻不相識也未打過招呼,當時幾乎每月一兩次會聚集在明星咖啡館,街邊有詩人周夢蝶擺的舊書攤,五十多年前已是那城的一道風景。

當時那幫人如今恐怕已不在了;有的永遠離開了,七等生上個月走了,陳映真走得更早,去年尉天驄也走了。說來算幸運,大學時代已認識了這麼多優秀非凡的人,他們淡薄於名利,潛藏着一汪文學創作的活水,他們也憂國憂民,胸中也有塊壘,人生短暫,百年非己份,僅有短短幾十年而且倏忽就過去了,他們的故事在我離開那城市後零零星星聽到,一個個曾照亮我心間的名字,面孔、言語、或作品或被更多有心人懷念;萬事萬物有時而盡,無窮的是對故人的懷念與不捨而當時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