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仙羹(十一)- 李碧華

玉仙羹(十一)- 李碧華

她沒攔,也攔不住。

這「如飢似渴」的過程令她眼中充滿哀傷——卻沒有怨恨,因為她明白,終有一天自己也會如此淪落……一言難盡,百感交集。

他回過身來,對着這同路人,不,不同路,只是「同命人」。

「充電」亢奮滿足過後,矛盾痛苦接踵而來:明知是罪孽,但身不由己,死不去,走不掉,逃不了,永遠的循環,不斷重覆……泥足深陷?

「在極權國家,每個人都受箝制、操控,不管年齡、身世、智愚、美醜,誰也認不出自己,找不到自己:腦袋空洞,不能思考,只求續命,奔波覓食,忘記自由、人權、良知、生命——一式一樣的人、或鬼、或妖、或魔。」

他對自己一笑:「我嚐過人腦了,明白了,再也不想成為它的奴隸!」

「這是頭一遭,也是最後一回。」彷彿是誓言。

「對了,」他問她:「同志,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莫紅兵,被取腦時快22了。」

「我叫賀向東,25歲。」他訕笑:「鋼鐵廠工人。你一看就知道是個大學生。」

「生不逢時,無法掌握自己命運。」她道。

「怎會?最後也要自主的。」

此時,驗明正身又證實斃命的死刑犯屍體,因沒家人親屬認領,仵工給裝進塑料袋中,扔上板車,直接送刑場的火化間——他揮揮手:「再見!別送。」轉身去了。

火化爐高溫近千度,確保把任何物體焚燬,化為灰燼……他縱身跳進去,義無反顧,不再苟活,永不超生!

她向青空道:「賀向東,永別了。」

這一代的人,都同一模式,喚向東、捍東、衞國、忠誠、立新、興無、反帝、要武、紅兵,一聽就知是同命人……營養過恃權殺人謀求「玉仙羹」的統治者,但化不了玉,成不了仙,他們沒一個活過百歲,還不是老人痴呆、假面症、百病纏身、死於惡疾?如何逃得過?

只是不知在飄渺滄桑人間道,又有多少像她那樣的,不死之妖,活到今天?(完)

(按:李碧華因趕工病了,十一月廿五至廿七日請假三天,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