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反送中運動,林朗彥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在黃之鋒、周庭鋪天蓋地的新聞下,或許很多人會忘記,林朗彥也是學民思潮的創辦人之一,更曾是香港眾志的主席,有一個當警察的爸爸。2018年東北案,林被判罪成,身陷囹圄三個月;如今他再回看,只覺是小巫見大巫:「坐幾年嘅手足更多。」6.21圍警總案,他決定與戰友一同認罪,判刑前他寄語手足「盡量保留𠵱家有嘅陣地、可以發聲的空間」。他說,這是一場生存戰。
記者:黃健朗
訪問當天是星期六,記者問林朗彥翌日會否與家人吃頓飯,他面有難色,「我唔搵佢哋㗎啦」。反送中運動期間,警民關係急劇惡化,而他的父親就是警察。一個警察父親,一個學運兒子,二人彷彿來自兩個星球,這一個銀河的距離,Ivan認定永不可能跨越。林未有參與反送中前線抗爭,但許多新聞畫面依然歷歷在目。去年11月12日,防暴警攻入中大,校園瞬即變成硝煙四起的戰場。其間一位青年手持電鋸走向警方防線,隨即被其他示威者勸止。在一班手足擁抱下,青年透露自己是「狗仔」,哭着呼喊「黑警死全家呀!」
對於父親也是警察的林朗彥來說,這個畫面戳中要害。2014年雨傘運動,他經常流連佔領區,「瞓瞓吓街又成日唔返屋企」,自始他搬出來獨居。2018年,他因東北案入獄三個月,反而家庭關係稍為好轉,當時雖與父母政見不合,但他每星期都會回家吃飯,直至去年6月,催淚煙在夏慤道再次升起,築起一幢不可攀的高牆。他已逾一年沒與父母見面,更沒說過一句話。
林認為父親根深柢固的價值觀很難改變,「點解佢企嗰個立場,未必係佢深思熟慮嘅一個觀點,而係佢作為警察嘅同袍意識,佢係呢個身份咁多年,其實已經成為佢嘅nature」。談起父親的性格,他多了一分拘謹,「由細到大,我都覺得做警察嘅人真係好威權」。2012年國教事件,青澀的他曾經嘗試與父親談制度、談理想,但始終無法改變對方。
對於脫離家庭,他倒看得開,「我好早就明白,或者嘗試令自己明白,如果你人生要走一條自己想行嘅獨立道路,脫離父母係必然階段。」未搬出來之前,他與父母住在黃大仙紀律部隊宿舍,他不禁打趣道:「有一晚啲低層住戶被人掟到爆窗,我都會諗,如果我冇搬到出去,我會唔會都覺得下面啲人係暴徒呢?」
2011年,林朗彥跟黃之鋒、周庭等創辦學民思潮,由反國教開始,三人一路走來。相比其他戰友,林的性格較內斂,不喜社交,「幕後軍師」的定位無疑令他較少受關注。他自覺這個定位,更自言不是公眾人物,「只不過可能有啲黃絲叔叔、姨姨會認得我,因為2012年絕食開始見到呢個肥仔」。當年反國教,林是佔領政總三子之一,看照片他當年身形略瘦一點,身邊是現任女友黃莉莉,二人打了一個叉字手勢,神情堅毅。訪問期間,他笑言入獄後定會努力減肥。
論抗爭經驗,他絕不比戰友遜色,屈指一算,若因圍警總案被判監,已是他第三次返回監倉。這位「慣犯」笑言坐監一定會帶書,「佢唔係叫你去揼石仔做奴隸,最難受係個時間,所以睇書係最kill time」。過去嗜讀政治書如劉曉波著作的他,如今竟轉讀小說。林語帶欷歔說:「經過嗰運動之後,你發現嗰啲嘢同現實勾連唔到。」
他說當年反東北案,很多人熱心關注,在社運低氣壓之下,罕有出現一場人數不少的遊行,「真係會有一種責任感,你坐監,係要鼓勵出面嘅人」。當時他在獄中不斷寫作,分享所思所感,當中有信件,也有時事評論,只希望回應公眾關注,「但今次我唔知會唔會有動力去寫」,他眼見不少手足陸續被判監,他自知是芸芸抗爭者中的一位,「大家都好知道坐監係點樣,唔需要你一個坐兩、三個月嘅人嚟鼓勵,坐幾年嘅手足更多。」
話雖如此,就算身為一個平凡的手足,並不代表無話可說。那次三個月的牢獄生涯,讓他明白監禁是一場生存戰,「如果你自己冇意志,好容易就跟住監獄生活走,就會變成一個囚徒……你出返嚟甚至會埋怨呢場運動,跟住你就返去做一個正常人,因為你覺得監獄剝奪咗你嘅人生」。當年監禁期間,他與女友已有六年感情,相隔一面玻璃爭吵到激動落淚。他深深明白到對旁人的體諒無比重要,「坐監嗰個人係好慘,但出面support嗰個其實一樣慘」。
生存戰的道理,獄中適用,獄外的抗爭同樣適用,「盡量保留我哋有嘅陣地、可以發聲嘅平台,其實已經好難能可貴,如果我哋仲能夠感染到一啲新人,甚至有更多思考空間,已經好好」。面對政權全方位打壓,他認為信念與堅持,是抗爭繼續走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