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連 - 杜杜

大衛連 - 杜杜

聽到的音樂固然甜美,那聽不到的更為耐人尋味。電影也是這樣。

史丹利·寇比力克的「拿破崙」籌備了三十年,始終沒有拍得成;但是史丹利·寇比力克的檔案資料中心有的是一箱箱和「拿破崙」有關的書籍、圖片、劇本、書信、服裝設計、分場繪圖、訪問錄音、製片計劃、歷史文件等。TASCHEN出版社終於將這些檔案資料整理編纂,出版成書,書名就是The Greatest Movie Never Made;還真的有點幽默感。當然大家都知道,法國的Abel Gance遠在1927年就拍成了片長三百三十分鐘的默片「拿破崙」,其中最為人樂道的技術創新是將銀幕畫面一分為三,同步進行。一般都認為此片是曠世巨作,但是有趣的是史丹利·寇比力克卻認為:「這部電影非常糟糕,雖然技術方面走在時代的前面,但是故事情節和演技都很粗糙幼稚。」大有「且看我的」氣勢;即使單憑史丹利·寇比力克已經完成的「2001太空漫遊」和「亂世兒女」去推測,也難以想像他的「拿破崙」如果一旦真的拍出來,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希治閣一輩子都在追憶年輕的時候看過的話劇「瑪利玫瑰」,那是一個少婦失蹤二十五年之後又再回來的故事,詭異神秘。希治閣說,這話劇的主題是:如果死者還魂,如何處之?他一直想將「瑪利玫瑰」搬上銀幕,卻一直遭到製片否決。「迷魂記」勉強可以當作「瑪利玫瑰」的代替。有時候也會暗自想像這電影如果拍成,最後一幕的魔幻色彩:仙樂飄飄,異光透窗,瑪利玫瑰緩步走向異光,漸漸消失。

大衛連最後想拍的一部電影是改編康拉德的Nostromo。Nostromo的主題是:為了達到理想,卻先要做和這理想違背的事。每一個真理的中心正隱藏着這真理幻滅的因子。這是現實世界最可靠的驗證。其他的一切,都只是幼稚的幻覺而已。劇本反反覆覆地改了又改,和好幾位製片鬧意見,包括史匹堡。史匹堡敬仰大衛連,答應做Nostromo的製片。後來就劇本向大衛連提出意見,把大衛連激怒了。結果大衛連把自己也拖累成疾。他說:「最近我時常想到死亡。一天晚上,有一羣雁在窗外飛過;我並沒有看到那些雁,只是那羽翼振動之聲,美麗而又陰沉,深深吸引了我。我打算在拍Nostromo垂死的時候,將雁羣飛越的聲音加上去。」Nostromo的創意圖十分精彩,大衛連甚至設計了一部份十分精細的分鏡圖。其時他已經患上癌症。一天他做了個異常清晰真實的夢:他醒來,感覺地窖有人,下去一看,果然有竊賊站在那裏,對他傲慢地露齒而笑。大衛連對他說:我知道你是誰;你就是癌。但是我會將你打敗。

大衛連在一九九一年四月十六日去世,Nostomo始終只停留在紙上創作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