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君說古人沒有所謂「粉紅」,想想的確有道理,這其實是個虛榮的近代概念顏色,產生自集體意淫,色譜上明明是忍氣吞聲的桃紅,另起爐灶蒸出一款慫恿醉翁想入非非的色澤。譬如法國歌后依蒂皮雅芙的《La vie en rose》我們譯《粉紅色的一生》,就有點對不起盛載它的玫瑰,單單着重視覺效果,置縈繞鼻底的芬芳於不顧。那種浪漫想像不知道和「紅粉佳人」有沒有關係,顛顛倒倒間埋藏着自作主張的和諧,譬如「神女」和「女神」,故意引粗心大意的陌生人入歧途,或者「色情」和「情色」,本來無一物,扭扭擰擰反而惹塵埃。上世紀因緣際會被同志領養,六七十年代榮升身份象徵的粉紅三角,源自納粹集中營,跟着在新加坡蛻變為「一點粉紅」,和石牆運動的火紅火綠比,無疑欲言又止,然而在保守的區域不搭歷史倒車根本沒有其他交通工具,妥協的驕傲雖然欠理想,也只好將就將就──張愛玲《小團圓》裏無邪小女孩揚言「沒有鴨子就吃雞吧」,連雞也欠奉,唯有啃雞肋。
手邊有一冊青幻舍出版的《日本之傳統色》,泛紅的地帶以「一斤染」打頭陣,乃天下最正派的粉紅,尚未遭人氣污染。再數下去是「櫻色」和「退紅」,漸漸有淪落煙花地之勢,冷不防唐突閃出「鴇羽色」 ,居位不正果然沒有枉擔邪牌虛名,老實不客氣扯起皮條來了。參看英文翻譯啞然失笑:Cupid Pink。作為愛情中介人,邱比特不是個活潑的小天使嗎,怎會和鴇母平起平坐?可見真相總是殘酷的,甲的穿針引線和乙的拉客,本質毫無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