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人誌:至瘋至此? 許智峯

蘋人誌:至瘋至此? 許智峯

許智峯踢波司職中場,居中派牌用腦不動粗,球場以外讀law顯得理所當然。當初香港大學、多倫多大學法律系打開方便之門,小子選擇了彼邦,又半途返港,輪到港大見棄,他只好投向城大梁美芬懷抱,自言人生污點,「我讀行政法、憲法和《基本法》是梁美芬教,真是污點,讀屎片!」

污點證人作供,考試題目如下:「香港普選是否需要修改《基本法》?」他答不需,得分B-,而全班奪A。未算奇恥,立法會再遇,Miss Leung認不出這位高足,解釋:「我桃李滿門,容海恩都是我學生!」阿峯心想:「Shit!」沒有最shit只有更shit,他踢波坐鎮中場,抗爭路上卻衝鋒陷陣,比誰都前,然而如今勢頭,就是利雲杜夫斯基也無陣可陷,日前又因臭水事件捱告,今次訪問訴說「前峯」戰績,或成絕響。

撰文:陳亭君 攝影:謝榮耀

許智峯沒當律師,畢業後加入民主黨,負責政策研究,中場大腦起步正該如此,惟2011年中環區議員阮品強退下火線,小子接棒勝選,從此掛帥衝鋒。中場改踢前線談何容易,費明奴只有一個,阿峯落力比賽,說:「區議會本來較好應付,因為沒有保安,他(建制派,下同)order我走,我不走如何?」可以笑的話不會哭,能夠圍毆誰想隻揪,之前區議會民主黨人多,到他接手兵微將寡,才要抗爭,「後來他請了保安,區議會歷史上有保安駐場就是因為我。」

「你可以做盡一點,達到最大張力,這種抗爭我覺得要延續下去。」

14年與黨友吳兆康反對中西區議會黑箱撥款,保安拿他們沒轍,警察到場抬走,那時候警暴還未通脹,事件足教全城哄動。二人轉戰民政署,連日靜坐抗議,阿峯妻兒到場探望被拒,隔着玻璃相對難言,慘過探監。情境震撼人心,主角一戰成名,香港也多了個「斯文激進派」,斯文基於沒粗口,不擲物,激進因為死都唔走,理念這樣說:「你可以罵完、投了反對票、再告訴記者便算,但原來有些空間,你可以做盡一點,達到最大張力,這種抗爭我覺得要延續下去。」

社民連、人民力量激進不輸許智峯,後者仍有角色,「我不是批評他們,但之前那種激進都是掟蕉、掟杯,我覺得張力不夠,他仍可繼續做他要做的事,但我那種抗爭要阻止你做你的事,會也不讓你開,你不和我講道理就一拍兩散。」這手絕活獨步香港,有人擔心觸怒市民,阿峯回話:「我寧願以後都開不到會,我孭得起,我出去講是我令區議會開不到會,看看我能否當選(連任)!」

未算有型,那些年警察不易插手,保安卻日漸兇狠,「有一幕唔怕講,好少人知,我試過畀錢幫自己請保安!」黨友介紹保安公司,請來王朝馬漢,共赴區會,到了兵凶戰危一刻,兩陣對峙,「他見我有保安,不敢動手,我的保安又站着不敢動手,但最後我都輸。」原來建制派恐嚇王朝馬漢,一旦犯法,保安牌泡湯,又致電保安公司施壓,公司終下十二道金牌召回將士,又不回水,阿峯苦笑說:「算了,打工仔而已,用了幾萬元,豪畀佢!」

事件雖不廣傳,他逐漸贏得「許至瘋」、「瘋鴿」寶號,自己也撫心自問:「好黐線?我回想都覺得自己好黐線,黨友說保鑣打保鑣好睇,其實沒有任何肢體衝突。」阻人開會燒槍袋,白鴿黨一向不來這套,因此他才有空間突圍,但也可以眾叛親離,他承認:「我寧願更多人和我一起做,但要帶領一個方向,總要走在最前,走在最前就要吃盡逆風。」究竟阿峯與鴿是不是錯誤的結合?「我只是手法和他們不同,我比較激進、激烈、肯冒險,但我的想法、價值理念和他們很相似。」

話說蘇豪區垃圾堆積如山,高峯期一晚近二百袋陳屍街頭,許智峯不忍自己選區發臭,投訴無效,15年某個晚上忍無可忍,找來義工、議辦死士十個八個,凌晨執垃圾,搬上幾輛手推車,兵發上環市政大廈中西區環境衞生辦事處,早上九時並駕殺入去派件,「我跟助理說,揀最臭、漏汁的垃圾,讓對方知道平時街坊門口就是這些汁。那次真的很臭,我有個同事上到食環、漏汁的時候幾乎嘔了出來。」

「為了一件事撐到很盡的瘋狂。」

半夜行動,沒幾間傳媒在場報道歷史時刻,有負心血,「那次很刺激,𨋢都臭了,聽說他們洗了很久。回想都很crazy,套入現在這情況,我們全班人捱告,即捕即上court。」多年來沒幾次抗爭收穫成果,但這次之後區內衞生好轉,「他們在別處抽調很多人手過來,起碼先應付我這個癲佬!回想這些方法幾黐線,行得幾前,我肯用大家沒想過的方法,我會冒進,肯冒風險,當年知道有風險,但以當年的氣氛,我覺得放袋垃圾不會告我上庭。」

同年市建局連根拔起嘉咸街百年市集,發展住宅、商業、酒店及零售,癲佬歷盡抗議、掛橫額等傳統方法,一天早上將地盤門口闢作辦公室,搬桌放椅用電腦,泥頭車無從駛入,開車逐步進逼,他還是那條獨步單方,死都唔走,眼見就要撞個正着,警察到了,鬼門關敲不響。

16年政府打算拆毀西環加多近街臨時花園,向城規會申請改為住宅地,區內居民爭取保留。西環最大勢力還未出聲,許智峯跨區摻一腿,就地紮營露宿30日,紅雨期間營架倒塌水浸,「現在回想這個idea都幾crazy,時值四月,瞓30晚都幾辛苦,我估整個公園的蚊都有我的DNA。」終於城規會否決政府申請,「全港未必很大回響,社區很大回響,日日見我睡在這裏,可能因此建立了『阿峯你都幾瘋狂』的形象,為了一件事撐到很盡的瘋狂。」

到底是好管別區閒事,還是部署打拼立法會?他自言行動策略講求計算,做人則從不計算,12年黨內老臣單仲偕拿下港島區議席後,明言只做一屆,故剛上任便物色接班人,「他沒馬房主義,有potential、差不多年紀、應該要上的後生仔,一晚全部叫到他家中食飯,講明這餐飯關於未來選舉。」

區諾軒、羅健熙、柴文瀚等人悉數在座,往後四年華山論劍,唯獨姓許的小子缺席,單仲偕問:「你真不來?我講得很白,真的排隊了!」阿峯無意出選,說:「我沒興趣,讓他們去。」直至兩年後對抗黑箱撥款,遭警抬走,才改變主意,「我覺得民主黨要有這一面!」結果順利出選當選,遲來先上岸,傳說中的區羅柴集團豈不見嫌?「我不是遲來,我只是不排隊,如果我排隊,大家同一個起點。」

「裝備好自己及社會,有機會就反撲。」

區議會抗爭套路放在立法會未必管用,衙門到底不同乾清宮,站在放大鏡與顯微鏡下始終有分別,18年手機風波幾乎毀掉了這個人。事件也有計算,其時泛民反對一地兩檢,但社會氣氛低沉,他有意藉此集氣,又以為政府自知派人監視議員不對,只追究不追殺。他承認計算政治後果有誤,卻不後悔,「你聽了這麼多故事,知道這就是我,多少年來多少抗爭,總有些做得不好,當時想得不夠多,策略不夠好,但我不會為了抗爭後悔,沒有抗爭才後悔。」

家人不欲他在刀口上舔血,想趁早移民,良民證與刑事犯罪紀錄不能並存,犯了事也不能當律師,斷了後路,「直至手機案,真的有案底,他們死了這條心。後來社會形勢更激烈,他們不再擔心上庭案底,而是我失去條命或一隻眼回來。」去年烽火全城,他常「中椒」,徹夜劇痛,妻子替他冰敷,冰粒不夠,拿凍肉;年幼子女見他開門,以為又投身街頭,其實有時爸爸出去倒垃圾。

泛民總辭,許智峯死都唔走終須走,不知議會戰線旗鼓何日重整,街頭抗爭亦無路,雖一身是膽,今日苦無用武之地,但不擔心,「政權不會千秋萬世,總會有事件觸發人再出來,突破框架,國際形勢也會不同,說不定打仗,所以這刻要等待機會,養精蓄銳。為何有些國家經歷漫長黑夜之後勝利?就是漫長黑夜人沒放棄,我們在不在議會也好,要令人不放棄。」

千算萬算,算不到政府因臭水事件拘捕他及陳志全、朱凱廸,他在此之前已有兩宗案共五條罪在身,留港抗爭是否到了盡頭?「這刻到盡頭,未來是未知數,裝備好自己及社會,有機會就反撲。」子女不時被同學問:「你爸爸要坐牢嗎?」好爸爸心酸,奈何子女太小,只好解釋:「政府是壞人,拘捕好人。」

■為了讓衞生辦職員感受蘇豪區垃圾熏天臭氣,許智峯身先士卒,親身挑選「精粹」帶至府上。

■於加多近街臨時花園露宿30日,紅雨也不撤退,終為居民保留了公園。

■溫馨與抗爭,兩種極端元素滿載於他辦公室之中。

■因臭水事件再次被捕,許智峯回應「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