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知道的亨利.卡提耶-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是一位攝影大師。但讀他的傳記時,我很喜歡讀他還不是攝影大師的時候,那段年少時的遊蕩與養成。其中最主要的場景是巴黎,帶有一點海明威《流動的饗宴》式的風采——兩次大戰之間,藝文鼎盛的巴黎。
當然,布列松的養成環境其實很得天獨厚。出身是一個富裕殷實的實業家庭,有一位叔叔是畫家。他中學念天主教學校,曾偷讀韓波詩集被老師發現,老師雖然在同學面前斥責他,私下卻包容他,告訴他可以去教師休息室裡讀書。十九歲他上藝術學校,學畫,跟著洛特學構圖和幾何比例。離校後短暫去劍橋遊學。回到巴黎,有一位長輩畫家布朗奇帶領他,經歷了海明威《流動的饗宴》書裡寫的那種沙龍文化。
布朗奇先帶他去著名的美國作家葛楚.史坦家(史坦也是海明威《流動的饗宴》中出現的人物),史坦看不上布列松的畫作,態度很輕蔑。布朗奇很生氣,改帶布列松去其他文化界名人的住所,去了法國時尚記者布斯凱家,也是紀德等人常去的沙龍。又帶他認識超現實主義詩人克勒維爾。克勒維爾又帶他去更多更私密的沙龍和陰暗的妓院。
布列松接觸到超現實主義運動,飢渴閱讀《超現實革命》雜誌,出入塞拉諾咖啡館(超現實主義者們的聚會地),所認識的人都比他年長,但不超過十歲,「卻都已留下了輝煌的印記,每個人更都有戰鬥留下的獨特傷疤:醜聞、誹謗、一記耳光、被朝眼睛吐痰。」他也去了超現實主義者安德烈.布荷東的工作室,親眼看見超現實大將們在他面前吵翻,陣營分裂。
這時布列松才二十幾歲,還沒有找到攝影這條路。他還要先去一趟非洲,在那裡過了一段狩獵為生的日子,患上怪病,有過一次瀕死經驗。然後從非洲回到巴黎,大量接觸攝影與各種剛出現的新雜誌(例如《看見》),特別是被匈牙利攝影家芒卡西拍攝的一幅照片所觸動,照片中是三個黑人男孩躍入水中。他在公車上認識了後來一起創辦馬格蘭(Magnum)的大衛.西摩(即人稱「希姆」,來自匈牙利的攝影師),並且開始出入圓頂咖啡,那裡的氣氛更國際化,有歐洲各地來的人,有時甚至沒人說法語。
這段布列松還沒成為布列松之前的人生經歷,讀之迷人。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傳記作者皮耶.阿索利納回憶布列松時說:「生活就像一座城市——要了解它,你必須迷失其中。」
張惠菁
台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