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秋天是我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那時我加入了一個NGO有機農場工作,在那裏看到的農業跟我小時長大的農村農業看似相近,但其實貌合神離。我村中的農夫都是每天種菜交菜,過着簡單又枯燥,遠離都市的莊稼生活,但在這個以教育為主要活動的有機農場,每天都好不熱鬧,十來個初出茅廬毫無入世經驗的年輕職員,幾位老農工友,一大幫來自各方的農場導師和義工,組成一個以青年領導的新興環保農場組織,如果不是那幾位工友,整個農場工作人員的平均年齡絕對不會超過30歲,可謂毫無「耕種」技術經驗,但對「有機」卻充滿憧憬。
剛進來工作時,被這裏的年輕開朗氣氛感染,每天好像過着建設烏托邦的夢幻生活,但幾星期之後,違和感卻蔓延我的全身,因為這裏對農業的看法根本完全脫離我自小經歷的現實農業生活。有幾件小事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首先第一件是看到在地上亂長的番茄,沒有搭棚扶持,都是醜陋或腐爛的東西,根本不能拿去賣的模樣,我試探式的向上司查詢,但回應卻說那是他們一貫的做法,總說:「有機方法種出來的就是這樣子……」新丁的我聽了只能唯唯諾諾,心裏嘀咕着這可不關是否用農藥化肥的問題,而是根本不懂如何種番茄!以後發現更多匪夷所思的種植現象,苦瓜不用修剪、開田不挑坑、澆水不透底……三個月便肯定這裏根本不關心種植技術(或者是逃避),年輕的職員不曾認真下田,也沒受訓練,卻指示老農工友「新式」的「有機耕種技術」,而老農也只好馬虎執行罷了……
有一天我跟農場總經理同乘一輛的士離開農場,司機大佬非常健談,知道我們是有機農場工作的人,就談起他小時候也是在農村長大,過了一個美好的鄉間童年,但後來評論到有機耕種就不大認同,覺得不用藥那如何對抗害蟲,覺得不切實際……我的老闆聽到便不再說話,下車時憤慨的說:「好嬲呀!都唔識嘢嘅……」可是,我卻只覺司機大佬的講話合乎情理,那時的農場出產真的是見不得人,營運資金全賴辦活動掙來。大半年下來,我的農耕背景令我越來越難在這烏托邦味甚濃的地方工作,這裏的人把立場和理想奉為圭臬,難以接受外界的批評,以「堅持理想」抵禦外間的挑戰,雖然找到以教育活動為主的生存之道,但這個地方也成為了大家的同溫層,跟真實的農業世界脫節。
這裏的年輕職員都是大學畢業,想來確實頗難容下別人對他們施下「無知」、「不切實際」的評價,能讓大家堅持下來的就惟有企硬的「立場」了,能留下的都是立場最強硬的人,但也變得更難與外面世界接洽。
近年來有更多不同的年輕人關注農業,他們的立場已不單單是針對有機二字了,有關係到環保的、土地公義的、社區發展的、維權的、甚至政治抗爭的,看來是香港的農業議題越來越多元化,但在我眼中卻是越來越多企硬的對立「立場」,雖然種種的立場都有一定的道理和價值,也有各自的支持者,可是卻多遠離了農業的本質,即是第一級產業的「生產經濟活動」,從事這環的基礎是土地、勞動力、技術與經濟回報,這一環是卻沒有甚麼立場不立場的,反而乏人問津而在慢慢邊緣化。
坪原猴
新界邊鄉成長的野猴子,拾起父母的鋤頭想保着最愛的農村風光人情,希望每個孩子都能有赤腳走阡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