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與麵粉有關,真的。我雪櫃內的冰格,三分一位置放滿各式各樣酸種麵包,包括玫瑰、合桃提子、蒜、黑糖等味道,皆是朋友們送來的好東西。用焗多士神器Balmuda翻熱,放一些芝士在上,加一杯 Dirty,便是簡單美妙的早餐。今年六月美國新聞已有報道,市民困在家大半年,有甚麼可做呢,不如做麵包,選最傳統那款酸種sourdough,因此麵粉賣斷市,教做麵包的網上頻道亦爆紅。很合理,有的是時間,急甚麼呢,用麵包機味道差太遠,商用酵母無挑戰,古法自家養「酸麵種」sourdough starter,雖有風險可以一敗塗地,好處是質素高,夠個人化,不確定才好玩。只需要麵粉、水,以及耐性,然後有一天神奇地看到焗爐內的麵團升起,噴出熱辣辣的香氣,朋友們笑了,再艱辛也值得。他們現在照顧廚房裏的麵種,比照顧家人更細心,既怕牠肚餓,亦怕牠太飽,更怕牠發脾氣。
我是sourdough 迷,多年前曾經試做,很快便投降。自問是一個不錯的廚師,看着一個新食譜,想清楚步驟,試一、兩次總能煮出大概,以後便會愈來愈好。做酸種麵包差些氣死,同樣分量,程序不變,結果可以南轅北轍,令我有一種失控感覺。朋友說這是大自然的力量,麵包師要細心聆聽,要謙恭,要呵護。確實如此,不禁想起關於sourdough的故事:幾千年前,人類無意中發現麵粉加水放過隔夜,會起泡泡,而且帶有酸味,如果以此混入新鮮麵團,遇熱升起,能做成又香又鬆化的食物,比起單純的麵粉加水烤熟,好味多了。這便是最原始的酸種麵包,而那些隔夜麵團,後來知道內裏充滿野生酵母及其他微生物,支配着製成品的口感及味道,麵包師稱這為酸麵種。不同溫度、濕度、麵粉、飼料,會養出不同特性的酸種,因而做出不同成品,所以每位師傅,必有自己獨門麵團,便如古代劍客,有自己慣用的佩劍。大巧若拙,sourdough的製作數千年未變。到了十九世紀,歐洲人去美國尋金,到了礦場工作。本地人看到他們腰部脹鼓鼓的,以為藏了甚麼名貴物事,原來是遠道攜來的酸種,怕天氣太冷凍死多年心血,做不成麵包,所以放在身邊保暖。飄洋過海,劍在人在。
酸種麵包就是在這時候傳入三藩市,後來被發揚光大。Boudin Bakery在1849年創立,170年來沿用着當時傳下來的酸種。1906年加州發生大地震,麵包店員工倉惶走避,整條街的建築陷入火海,在此生死一線之際,老闆的太太Louise Boudin,不忘把一小截酸種放入木桶內一併逃生,淘金年代從歐洲帶過來的mother dough,才得以存活至今。朋友說得對,sourdough的歷史,本就是細心呵護的故事,我缺乏耐性,不能成為麵包師。不久之後,法國生物學家Louis Pasteur提出細菌學說,明白發酵過程,因此成功出產baker’s yeast。這種酵母即開即用異常方便,水準穩定,法國Baguette麵包再不須經過漫長而不穩定的舊式酸麵種發酵。新興事物很吸眼球,當時有著名食家如此說:sourdough is a dead letter, it is of no further use except in museum。好的東西永不過時,酸種麵包這一脈一直留在三藩市,到了九十年代,古法麵包再次興起,Artisan bread movement席捲世界,到今天方興未艾,如果一間咖啡室,沒有一片好的sourdough,生意也做不長。所以說,美國食物不是一無是處,至少有美好的酸種麵包。
香港最佳的sourdough在Belon餐廳,用優質全麥麵粉,營養夠,高hydration,時間慢,皮很厚很香,不零售,我以前常以乳鴿交換,現在大廚離開,難以舊調重彈。Bakehouse、Levain Bakery、Passion by Gerard Dubois、Proof.皆是不錯的選擇,各有特色性格分明。抗疫有口福,朋友們愛上做sourdough,百川匯海,現存有十一款口味,應該沒有麵包店及得上我家收藏。麵包師我做不成,啃麵包達人,倒是做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