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務急救人員(FA)小魚和豆豆(均為化名)去年11月16日在理大校園首次相遇,豆豆與其FA同伴傍晚到場,見到小魚獨自行動,便拉她結伴同行,留守至17日晚上,見證理大圍城白熱化,自此成為戰友。
17日是漫長一天,上午開始,理大對出的暢運道漫天煙火,警方狂射催淚彈,部份射向香港歷史博物館外牆,再反彈到地面,擊中示威者,小魚和豆豆在煙霧中忙着把傷者拉進安全位置,用生理鹽水沖洗傷口和包紮,惟傷者都不願休養,堅持重上戰場。當日比以往任何一次反送中衝突都要慘烈,小魚說:「嗰日見到嘅唔覺得係鎮壓,嗰日見到嘅情況係大屠殺。」
豆豆比小魚遲兩日進入理大,到理大前,她經歷了中大二號橋之戰,正職是醫護人員的她,幾乎不眠不休參與救援。中大山城擁有地理優勢,守得嚴密,留守者傷勢不算嚴重,加上後來有醫生進去,急救物資足夠,她便轉到理大幫忙。
相對之下,理大儼如困獸鬥,傷者情況嚴重得多。她們看見警方出動水炮車向理大連番進攻,數十名示威者被射中,瞬間變成「藍精靈」,全身刺痛,二人將被射中的男、女生分開,開大消防喉用凍水不斷為傷者沖身,由於保暖墊不足,傷者即使換了衣服,仍出現低溫症徵狀,發冷、發燒,需要數人抱在一起,共用一張保暖墊取暖。
中彈、燒傷者更不計其數,豆豆目睹有人被催淚彈擊中後一度昏迷。有外國記者懷疑誤中汽油彈,小腿被燒傷,需要植皮。每當警方以催淚彈進攻,示威者以「火魔」反抗,因為留守者在校園各處都設有路障,地上放有磚頭,有示威者逃跑時不小心被鐵枝等障礙物割傷,造成巴掌大的傷口,甚至深至見骨,但校園內麻醉藥嚴重不足,豆豆更要為割傷者「生縫」,即是不施麻醉藥地縫針,痛徹心扉。「最心痛係啲細路唔肯用藥,佢哋話寧願留畀下一個,佢唔想嘥藥,但其實佢係好需要用藥。」小魚說。
豆豆直斥警方滿口謊言,明明17日晚上曾呼籲理大內所有人可循Y座出口離開,但從Y座離開的人,包括FA和記者卻遭拘捕,而且每當有人想步出該出口,警方便大舉發射催淚彈,根本無意讓示威者離開。她們慶幸沒相信警方的話,繼續留守。
面對麻醉藥短缺,當晚她們決定冒險短暫離校,外出帶麻醉藥回校,二人跟着一位醫生避過警方耳目離開。沒料到不一會,警方便宣佈,所有理大內的人,無論是示威者或FA,都會以涉嫌「暴動罪」、「參與暴動罪」罪名逮捕。
消息一出,她們所認識的理大其他FA和「手足」紛紛退出Telegram通訊頻道,從此失聯,小魚說:「佢哋為咗保障出面嘅人安全,就將所有group delete晒,嗰下失聯感覺到𠵱家都抹唔走自己罪咎感……」她們無法再溜進去,18日凌晨更得知理大有大批FA及醫護人員,戰俘式坐在地上雙手反綁被捕,豆豆認得這群FA,正是在「Medical Center」負責急救嚴重傷者的醫護,「因為佢哋見到太多傷者,佢哋唔願意離開,好堅持直至呢度啲人散晒,佢哋先會離開」。
僥倖逃出,罪咎感與恐懼一年來卻無法磨滅,身邊越來越多曾進入理大的FA朋友被警員搜屋,甚至被捕,豆豆擔心下一個被捕的或是自己,比以往更珍惜與家人相處的時光,同時在抗爭中走得更前,幾乎所有示威活動都出勤,內心創傷卻難以癒合,每次經過中大、理大,她都忍不住哭。
有段日子,她不敢翻看中大、理大兩場戰役的書籍,但仍決定受訪,把傷痛翻箱倒櫳,「唔可以忘記,當然你可以話示威者有扔汽油彈、射箭,但其實當初邊個唔想用最和平方法面對?咁樣打壓法唔可以唔提,大家唔提就慢慢唔記得」。
理大一役後,小魚至今一整年仍經常發噩夢,一晚紮醒四、五次,夢見理大的慘況、被警察追捕,又遭家人冷言冷語,怪她自討苦吃。豆豆透露,小魚每次外出當FA,都必然會先照顧好孩子的起居才外出,即使有時完成了一整晚救援工作,她都寧可捱餓,趕回家看孩子。小魚說,身邊朋友都勸她為孩子着想,盡快移民,但她想起理大那種遺下同伴的感覺,實在不想再經歷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