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由井裏打水,要用一隻木桶。文化的承傳,也需要一套「載體」。偏偏這個名詞不是地道的中國字眼,中國人普遍不明白。
譬如要保存北京文化,要令後人繼續讀老舍、聽梅蘭芳、看林海音、了解梁思成;還有不要讓王世襄的那套生活紀錄像古埃及象形文字一樣,永遠變成「死文化」,就必需保留整座北平舊城。
舊房子全部拆光,即使零丁剩下一座變成旅遊景點的茶館,僱用演員穿民國服裝,依舊提着一隻長弧嘴銅壺,四周都是玻璃幕牆的高樓大廈,下一代不會對舊北京有認同。
大柵欄、天橋、燈市口、琉璃廠加九大城門,還有駱駝與幾輛牛車,就是整個老北京的文化載體。正如今日去到倫敦和維也納,仍會在白金漢宮附近與舊城一帶看見馬車。這不是「落後」(腦袋裏的帝王主奴思想是無形的,這才落後),這些就叫做載體。
為何那麼多家長渴望送去讀書的牛津劍橋,整座城都是五百年的建築?因為牛頓讀過的書院,拜倫脫光衣服跳進去嬉戲的、達爾文與神學系教授辯論過的長廊、「阿麗斯幻遊仙境」的作者數學系教授與小女孩划艇說故事經過的兩岸青草,會令學生思想與古人為伍,意識與先賢浸潤。這種環境,讀書和思考事半功倍,這就是載體。
中國遊客湧來劍橋找尋所謂人間四月天的徐志摩足跡,原來劍橋的文化載體也有極小的一部份變成了民國時代的中國,因為徐志摩的民國在新中國已經不見了。當中國人在劍橋以遊客身份爭拍Selfie,說那個藝員扮演林徽音比較漂亮,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何聚集在劍橋這個地方,興奮而喧噪。
若是羅馬、巴黎、雅典,都採用中國那種「經濟建設發展模式」,北京舊城拆光,廣州也拆光,深圳和西安、濟南與開封,全部都像三流的多倫多和五流的溫哥華,仿效西方摩天大廈商場和多層公寓的建築物,認定這就是「現代化」,而且是未來幸福生活的標準,則要培養所謂中華文化的偉大復興,祝君好運。
紐約的Trump Tower、拉斯維加斯的賭場、佛羅里達的迪士尼園,由英國和歐洲的角度,通通都不是。這些城市只是新建成的西方的深圳和東莞。
特區想建立的「明日大嶼」也是這一系列的GDP產物。香港的文化保育份子拼命要保留皇都戲院、天星碼頭、灣仔舊街市,因為他們知道這是文化載體,要一大片的留下來。但是中特當局卻視之為「戀殖」的反革命思想,你越要保留,有人恨得牙癢癢,演變成情緒的政治角力。
「全球化」正令第三世界的城市變成同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