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一周年(二之二)】沒有人想過,校園竟會淪為監獄。從紅磚城牆向外看,自由世界明明近在眼前,卻苦無出路。一年前,催淚彈如雨落下,周圍的防暴已手持槍枝蓄勢待發。他們只好冒着淹死的風險從水渠逃走、冒着墮斃的風險游繩降落‥‥‥
香港理工大學去年今月遭受警方連續13日圍堵,經歷過夏雨秋風,暗紅磚牆殘餘被火熏過的焦黑。
一年過後,烽火漫天的景象並未隨理大解封而煙消雲散。逾千手足或被捕、或流亡,即使成功逃脫,理大已是無法磨滅的傷口,罪咎與驚恐仍然如影隨形。眾人都說,理大一疫損失慘重,但他們未敢忘記,也堅信這不會是抗爭的最終章。
記者:陳芷昕 陳詠恩
攝影:馬泉崇
暢運道天橋上的銳武裝甲車徐徐向前推進,催淚彈轟然落下。數十名抗爭者站在最前方,緊握住用作掩護的雨傘和鋼板,阿峰(化名)看準目標,縱身一躍,大力把手上的汽油彈丟出去。玻璃瓶破碎的聲響和槍聲此起彼落,在一片熊熊火海之中,裝甲車冒起濃煙,被迫後退,抗爭者爭相歡呼叫好。「嘭!」阿峰突然感到一陣劇痛。他低頭一看,小腿被橡膠子彈劃過,滾燙的鮮血潸潸溢出,皮肉綻裂的敞開...…
流亡英倫已達十個月,阿峰把多個抗爭片段安放在彼岸,獨獨是理大一役,他無法忘記。「『理大屠城』呢個講法真係好啱,唔喺入面嘅人係體會唔到。」去年11月16日,阿峰從中大撤退,休息半日便往理大支援。至17日中午開始,防暴再次推進,理大成主要戰場,衝突持續一整日。他深感這場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難打,「太多資源喺中大,去到後尾理大開始唔夠汽油彈」。
至晚上,警方逐漸包圍理大各個出入口,示威者頓時被重重圍困。阿峰未有離開的意欲,繼續守在橋上向警員投擲汽油彈。只是,小腿中了彈的他別無他法,得離開戰場處理傷口。他在偌大的校園走來走去,找不到一個逃生出口。他幾經查探,最後決定拚死一搏。他丟棄所有抗爭裝備,換上普通服飾,小心翼翼的從C Core離開理大。那時是18日凌晨,理大周圍佈滿警力,C Core對出馬路也駐有四、五十輛便衣警車。他無視警員目光,繼續快步前行,最後竟然成功逃脫。
往後數天,理大外的手足仍然無法殺入理大。一向為小隊安排抗爭路線的阿峰,決定嘗試為被困手足繪製逃亡路線。他仔細鑽研理大周圍的地理環境和警力佈防,再把相關路線傳送至telegram的群組中。只是路線往往因為一傳十、十傳百而迅速曝光,「有啲手足出咗嚟之後話多謝地盤工人,搞到沙中綫揚咗,警察就開始佈防。」
理大最終11月29日解封。這11天間,阿峰不斷嘗試發掘新路線,但由於理大內外佈防嚴密,被困手足一直不敢離開。「佢哋情緒好崩潰,好多都堅持唔到,就算有路線畀佢哋,有啲都會出去投降。」他只能透過telegram給予支持,「係咁叫佢哋堅持住,唔好投降,我哋會救你哋出嚟……」阿峰的堅持,是因為他相信手足一個都不能少。眼看着手足陸續選擇走上救護車,向警方留下名字,他痛心卻也無奈,「佢哋都係冇得揀,先會投降。」
根據警方資料,截至11月29日,理大事件拘捕1,377人,有810人離開時被拘捕,567人在校園外圍被拘捕。18歲以下,沒有被當場逮捕、卻被登記資料的則有318人。不久,有曾與阿峰聯繫的手足被捕,手機也被警方解鎖。曾被跟蹤和登門尋人的阿峰,馬上決定離開香港,逃亡英國。他本來打算過兩、三年後便回港,但自國安法落實後,他相信回港的想法已無法實現。
11月是阿峰在英倫的第一個冬天。他不時想念香港的朋友及抗爭的時候。當與其他同樣流亡英國的手足說起,原來大家在某時某地擦身而過,都會會心微笑。對他們來說,理大一役已是香港勇武抗爭的句號,抵抗中共強權的戰役也從香港本土擴展至全球。阿峰繼續為香港打國際線,參與遊行,面見議員,奈何人丁單薄,力量微弱。他只望港人可回歸初心:「好多人又籌錢,又食人血饅頭,好似由一開頭純粹為理念,變到𠵱家為利益,希望大家記得點解當日要企出嚟反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