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節約糧食是美德,不可暴殄天物。香港人在這方面可作大陸人表率,我與文化界長輩去餐館吃飯,吃剩一個素菜包他們都要打包帶走,惜食惜福,這是做人的根本。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正是大陸的饑荒歲月,那時全國經濟失調,突然所有民生環節都出問題,不但糧食恐慌,副食斷供,就是一般日用品也極度短缺。我家鄉在沿海,按理海產不會短缺,但那時海魚成了稀罕物,連海灘上的蠔、蟶子這種小生物也都突然矜貴。
大概漁民吃不飽飯,沒有力氣出海,連海產都斷了供應。
一家堂親因為食指浩繁,老叔公老嬸婆佔了兩張嘴吃飯,一家親人頻生齟齬。老嬸婆把家裏櫃底的米粉碎煮熟了,裝在一個小玻璃瓶裏,躲到院子角落,從瓶裏把一條條米粉抽出來,送進嘴裏慢慢咀嚼。
老嬸婆後來在自己房間裏上吊,過了不久,老叔公也在同一間房裏上吊自盡。老叔公以前也在香港生活過,見過繁華世面。從前每逢夏夜,鄰居在我們家院子裏乘涼,老叔公總要講起香港的美食,有什麼好吃的,什麼材料怎麼做,說得大家流口水。老叔公兒子因政治問題在單位上吊,一家三口相繼走絕路,滿門淒清。
我後來在香港看日本電影《楢山節考》,窮人家長輩讓兒子揹到深山,坐在那裏等死,就為少佔一份口糧。我想起我的叔公和嬸婆,他們自盡,就是為養大自己的子孫。
另一個堂親,窮得買不起肥皂,每次洗衣服,就用隔夜小便泡髒衣服,泡一兩個鐘才打井水沖洗。小便裏有什麼成份可以去污?衣服上的髒怎麼會比小便更髒?我始終搞不明白。
我家有海外匯款,香港親戚也寄救急物資,所以並沒有餓肚皮的深刻記憶,但那時副食品奇缺,每日被豬肉香魚肉鮮的記憶所苦。有一次家裏買了一斤死豬肉,我那天本來在學校過夜,臨時改變回家吃晚飯,正趕上一碗死豬肉,家裏長輩都說我有「口福」。
我來香港初時,吃麵包就覺無上美味,我跟老母親說,讓我三餐吃麵包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