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物誌●鈕奴的情書 叮嚀野花不要採

詠物誌●鈕奴的情書 叮嚀野花不要採

近期有齣比追Netflix新劇更讓我神魂顛倒的「神劇」,天天在我腦海無間上映。劇本支離破碎,男女主角也像謎一樣,所以更引人入勝。我還不時邀請身邊朋友「參演」,用想像力發功延續故事,結果大家也一頭沉迷於幻想,個個福爾摩斯上身或當自己金牌編劇玩接龍遊戲,推敲出不同版本的淒美故事。

一切從網上二手買賣平台的一則帖子開始……

外子的篆刻工作室要開張,我替他在網上找些中式家具點綴空間,看上了一張精緻的花梨小書枱。聯絡好賣家我們便去提貨,那是一幢屹立跑馬地逾70年的老房子,我們邊踏着木樓梯登上三樓,邊欣賞着殖民地本色的罕有圓形窗框,老外屋主迎門。門一開我們像走進另一個時空,這是一家亦舒小說裏面描寫的、夢似的老式豪宅,一屋中西合璧優雅與滄桑,每件有緣同在的東西似乎都有着自己的遠古故事,等待與人分享。

把沉實的博古架和小書枱搬到工作室,我打開書枱櫃桶清潔,發現有一顆圓形銀雕飾品。看清楚是一顆立體雕花的銀鈕釦,刻了「新泰」的款,應該是出產此鈕的銀號。最讓我感興趣的,是鈕釦背後刻着的一段文字。

「中錢一個送郎君/生意保重萬年新/莫話貪花頑耍蕩/見勿(物)時時妹在身」

是發哥與小倩 抑或風塵女子與恩客

嘩!好明顯這是一位癡情女子寫給情郎半祝福半叮嚀的情書。臨別依依,女子先祝願愛人事業、健康兩得意,然後就入戲肉,溫馨提示愛郎闖蕩時不要見異思遷、拈花惹草,要睹物思伊人咁話。

銀鈕雖小,卻是智慧與工藝的結晶,也打開了我腦袋的潘多拉盒子。我不禁想像,究竟男女主角是何許人?時代背景?他們為甚麼要別離?結局如何?為甚麼它會跑到這張枱裏隱密的櫃桶深處?

我腦海浮現了楚楚可人的女主角,在銀號訂做這刻字的銀鈕時,臉頰泛紅,她握着愛的信物,一針一針的把鈕扣縫於心愛男人大衣領上。離別一刻,就像廿幾年前那個鐵達時手錶廣告中的周潤發與吳倩蓮,碎碎念着「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這女的,才不只在乎曾經擁有呢!你看那句命令式軍訓,叫條仔路邊野花不要採,我覺得是風塵女子對恩客的叮嚀。」做古董的女強人友人拋出一句,可圈可點,鏡頭由發哥和小倩的漫天戰火,換為燈紅酒綠下的十二少與如花。

襯清末中式大褸 又似苗族飾物

另一位古董第三代好友被我毒得奇癢難耐,帶來放大鏡仔細看實物,尤其是字的刻紋。「這銀鈕這麼大,應該是明末清初的中式大褸的頸喉鈕,這故事好正啊!」

我身邊還有專門研究古代衣飾的靳青青老師,她說看樣式這鈕像是少數民族的飾物,似是苗族大襟上的鈕釦。「他們喜歡在大衣外掛一串串代表身家的飾物。若是頸下鈕通常有個勾,這又不像是,而且苗族很少用浪花樣式,真考起了。」

擁有打爛沙盆璺到㞘基因的記者,這啞謎當然不能只我一個人知道,追尋過程也成了最有趣的高潮位。

朗日下在海旁喝着咖啡打稿,我拿着曬㷫了的銀鈕在發獃,想起了祖師奶奶那句:「陽光溫熱,歲月靜好,你還不來,我怎敢老去。」

銀鈕的主人老去了嗎?這或許是個不能說的咪咪。

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