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記不起是多久的很久以前,一次酒局,身邊的劉致新校長和我談起天九這東西,說現在已經沒幾多人玩這骨牌玩意了,後生的甚至不知道天九這回事。
是文化遺產啊。
在前輩如他面前,我當然是「後生嗰啲」,不知天九為何物之輩。唔識死如我,卻興致勃勃答道:「咦,天九我識喎,好玩呀,不過好耐冇玩了!」他報以一雙「難以置信眼」。
小時候,爸爸周末常有牌局,不是Seven hi-low、就是打橋牌,不然就麻雀或天九;不是Uncles Aunties來我們家,就是爸媽去他們的家、或Uncles在新界的別墅。說起來,以前的香港人,真有下班和假日,有經常互相拜訪聯誼的閒暇雅興。5、6個家庭,交替做host,牌局之後是飯局,不打牌的臨近晚飯時才到,早一點是各個屋企的家傭,有時都來幫忙,弄自己的拿手好菜。L家妙姐的豉油雞最靚,她整;T家四姐的煎蝦餅出色,來一道;C家萍姐的梅菜扣肉馳名,帶來;Auntie Y羊排了得又不愛打牌,下廚;我家有道家傳順德菜叫:簑衣魚,天氣涼便長期徇眾要求,不過獨是這道菜,高手如我家六姐總做不出嫲嫲和媽媽的味道。
如是者,下午開始,廚房便開始熱鬧,充滿着「阿姐」,夾雜兩位aunties。
這些打牌的大人叢中,奇怪地得我一個小孩,像去錯地方一樣在悶。爸媽是Uncles Aunties中年紀最小的,我是全家最小的,其他家的孩子,還有我哥,都出國讀書了。我沒得選擇,被迫跟在大人堆中無聊。在自己家,還可以找方法自娛,但有時客廳開兩枱,我的房間又被徵用來開一枱,我總不能躲進爸媽房間睡覺,況且我一生都沒午睡的天份。在別人的家、大宅,帶本書去看(以前冇iPhone又冇得上網),到偌大的露台呆、在沒人的客廳呆,到底有點戇居居的,有時便會走在廚房外好奇,也會毫無意識的走入牌廳看大人打牌,靜靜「觀戰」,其實屁也不懂。
由小學雞直至初中,我這枚小鬼有很多這些時光,在大人堆之中獨處。好奇之下,叫爸爸教了我橋牌和天九,我自己揀的。麻雀我覺得很吵,沒興趣,天九因為見從來只barely湊夠一枱,懂玩的人少,好似好型,反而想學。學了,從來只跟爸媽嫲在家打,我的同學朋友之中,冇個識玩。
校長說他也很久沒玩了,冇腳,便介紹我下載他常玩的天九app多練習,有腳找他。但世上有面書,就有天意。你談天九,面書上天九friends便彈出來了,一約成局,懂的遺民都像有種長期飢餓。然後疫情一浪再一浪,牌局期一改再改。
到成局那天,恍如隔世。二話不說,校長拿出一瓶Monkey 47、一瓶Tom Cat Gin,如一雙石獅子,鎮守牌上,氣氛便來了。他是gin人,我不是,Monkey 47我很喜歡,後者沒有喝過。但打牌要像二世祖一樣,邊打邊喝酒才過癮。Monkey 47之後,試試Vermont-made Tom Cat Gin,加冰。咦?好喝!和一般的gin不同,首先它不是透明、滲草本香氣的,卻是琥珀色、經過陳年的,"aged for six months in American oak barrels",難怪,似威士忌多於gin。甜香的焦糖氣很討喜,是Vermont酒廠用了蜜糖來蒸餾的,既添花俏,又帶木桶的雲尼拿甜,醇美(感覺又冇咁熱氣)。
在「天地人鵝」、「長衫板凳」、「高腳七」和「零霖六」,這些已沒幾多人知道的東西之間,單天保至尊牌和「一棟都冇」卻誰都聽過,活於廣府話中。是夜我們誰都試過「一棟都冇」,四隻腳之中,得我一件70後,廢中又成了細路,榮登no. 1輸家,大樂!唯有連下兩粒好吃燙口的富臨一哥炸鯪魚球,蘸蜆蚧,下酒。
相傳許多不同的牌類遊戲如天九,是由宋朝宣和年間的「宣和牌」演變而來,後來不同年代、不同地方,慢慢演變出不同的玩法。很多人視為賭博,我卻視為一種鬥智遊戲。記得爸爸和uncle們打天九,日間喝咖啡,有的抽煙,有的抽雪茄,獨我爸不抽;晚飯後牌局再續,便改喝威士忌。彷彿日間鬥智要清醒點似的。
今次牌局,我喜獲的還有至尊外的至尊,校長鬼鬼馬馬還帶來了1951年的Jean Bourdy Jura wine(法國黃酒Vin jaune)。滲着「氧化」(oxidize)況味,有點像sherry的它我已寫過多次,不贅。曾和校長談過我會以Jura配菇菌雞談得興起,我試過後他又試,還找來69歲的老Jura酒,童顏到不能。Jura的欣賞者幾稀,何嘗不像天九小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