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甚麼這麼多人欣賞衞生署衞生防護中心傳染病處主任張竹君醫生?
有已退休的高級公務員,早於半年前,就忍不住私底下給了她很好的「成績表」:「她專業、鎮定、不亢不卑、實事求是、不誇張、不講多餘話、數據堅實、不疲累,真正的典範公務人員。」是不是八個項目都A呢?我沒有再問。但那個時候是5月,疫情開始稍稍緩和,老餅前公務員在母親節前夕講笑說:「香港人三個月來見得最多是她,多過見阿媽。」
作為醫療體系的公務員,她的專業形象,就是對疫情數字情況及預防方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公開。公開,就是切斷傳播鏈的有效方法。每天向傳媒交代確診個案源頭,或是公開沒有源頭個案的數字,一板一眼,繁瑣細碎,又關乎重要生命。在香港制度崩壞的時候,確保防疫工作不受政治干擾,也很考政治智慧與防守能力的。張竹君在盡責、無聲無息之中,達成使命。
她主持的記者會,無法像宅男看女主播般次次吸睛,也很難讓人次次坐定定留意所有報告內容,但她一天一天的服侍,服侍的,是記者背後所代表的公眾。如果有一絲錯誤傳達,就可能放生一條不為人知的傳播鏈,預防工作,一寸不能失。有時,聽她接受記者詢問個案編號有沒有源頭感染之類的對答,雙方合作無間,一方發放重要數據及解釋情況,一方追問、澄清、傳達。錯,不是沒試過,但她很快於翌日澄清。
她負責發佈資料,需要時加上醫學防護知識,理應沒有很大的爭論。其實,醫生所知的,是天下已有的知識,最重要是,他們明白,他們知道疫情及病人處境,能在專責範圍提供最適切的答案。在感染控制措施上,當有政客在戴口罩問題上爭論糾纏,公開指她不是「專家」,她在記者會上,以common sense去解釋戴口罩的正確方法,還不慍不火補充:「我不是這方面(感染控制)專家。」聽得明道理的人心曠神怡,不用再心煩氣躁加入駁火。
公開解釋政策避免個人化,是公務員所持的原則。交代政策,「無我」而掌握正反論點,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這就是一個專業的政策解釋者。我不敢演繹前公務員對她的上述八大優點,反而,了解公眾對這樣一個「疫情中人」的心理反應,更多姿多采。香港人是把對公共行政的既有價值與品味,投放到對張竹君這種盡忠職守公務員的欣賞之中。她只是履行職責,要通報的盡快通報,要解釋的盡量解釋,私人事務,她永遠能婉轉的用二十種方法令你不好意思問下去。
若果她升遷到一個有政治問責的位置,她處理的回應又會如何?她的處境又會如何?
不要忘記,香港所謂open and accountable的政治文化,扎根很淺。聽過六十、七十年代,不懂寫英文就不能投訴的年代嗎?所謂麥理浩時代,一個惠民時代,但麥理浩正是決心不施行民主制度的前港督。至肥彭九十年代初來港推行政改,在公務員制度引入服務表現承諾,警察、消防等等,要用幾多時間到達出事現場,統統一個一個部門出來交代。"Hong Kong’s political life has developed. It’s developed even in the last 3 years, with the government becoming more open and more accountable."(P. 7, Patten《 Letters to Hong Kong》)。這一種政治文化,有公民權利的意識,且落地在巿民生活之中。而所謂公務應對傳媒的訓練及技巧,源頭是open and accountable的意識、民主的思想。
記得九十年代採訪政府那些rising stars,有時打電話撞手神,能多說幾句,或可多做一篇副稿特寫,寫一點人性化故事,這些都是公眾喜愛閱讀的。訪問有時靠直覺,聽到對方唉聲嘆氣,就順勢八卦為何煩惱?個人問題還是公務問題?對方如果肯回應一下,「啊,咁,其實我有興趣聽你個人問題多一點。」然後,大家就咔咔咔朗笑一番。再然後,聰明的記者,當然不會真的去問個人問題,大家幽默一下,公事,還是要公問,趁關係良好,就多問。政府與公眾利益,真正的攻防,還是在於政策上。
對的人,在對的時間,說對的話。張竹君尊重事實,一切有序。放在今天政府裏,是不是變得罕有而珍貴?所以,大家對眼前一個好公務員,特別關心,特別疼錫。
相信不少人看過流傳張竹君丈夫病危後轉好的訊息,都是關於她要求教會會友代禱的訊息。在公事上忠心服侍的公僕,在私事上,遇到這樣的人生艱難關口,作為一個醫生,她沒崩潰,作為一個親人、妻子,在信仰上,她完全俯伏,一樣沒有把個人放於首位,只是感謝從上而來的「憐憫」。試問,誰不對竹君心軟?
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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