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倒流七十年 - 邵頌雄

時光倒流七十年 - 邵頌雄

瀏覽北美報刊,偶見本月正值《時光倒流七十年》上映四十週年。時光飛逝,倏忽四十寒暑,有點難以置信。遙想念小學時上的是下午班,早上看電視老在播放的黑白粵語長片,感覺像是半世紀前的時空剪影,後來才發覺原來那些影片大都只有十多二十年片齡。稍長,觀看吳宇森一鳴驚人的《英雄本色》,以為他翻拍的龍剛原作一定是陳年老片,也發現不過比吳導版本早十九年。四十年是甚麼的一個概念?當《時光倒流七十年》公映的那個年頭,慶祝邁進四十週年的電影,便是《亂世佳人》。小時候陪家母到碧麗宮戲院看《亂世佳人》重映時,有點像看「歷史紀錄片」的心態,那份疏離與隔閡,記憶猶新。也許現今年輕一代看到《時光》一片時,也有相類感受?

這齣以荒誕時間穿越為主題的愛情電影,當年北美的票房與口碑都極差,影評對戲中煽情犯駁的橋段,鞭撻甚苛。但十年下來,隨着錄影帶及往後的光碟市場日漸蓬勃,電影忽被追捧,有如cult片。原本俗套迂腐的時光倒流,也被視為尋找timeless真愛的浪漫表徵。電影也吸引了一派死忠粉絲,成立影迷會每年聚會,歷三十年風雨不改。電影好壞,固然取決於評賞角度,但無可否認的是,《時光》能成cult片,也是男女主角的魅力使然。當年絕美的珍西摩爾,那種深富古典美感的儀容,自她以後已少見於荷李活影圈;男主角基斯杜化李夫亦氣質相當,輪廓帶有古希臘雕塑般的典雅。若換上同年代的尊特拉華特、嘉莉菲莎來演,效果一定大打折扣,一如沒有周潤發、鍾楚紅的《秋天的童話》,亦難言經典。

當然,這部電影也是中年一輩以上香港人的集體回憶,於碧麗宮上映超過半年之久,成為一個無可重現的紀錄。由於只有碧麗宮獨家放映,在沒有影帶、光碟、串流的時代,如不想等不知多少年才能於明珠台看到這齣電影的話,惟有乖乖排隊購票進場。那時香港的豪華影院只此一家,號稱全東南亞最豪華堂皇,票價亦較昂貴,而碧麗宮的選片也跟當時的「主流」有別,不少人頭一趟到碧麗宮就是為了看這齣戲,儼如一個「朝聖」event,也是電影成為集體回憶的原因之一。面書「歷史時空」近日上載一段碧麗宮內外的影片,配以《時光》片段,勾起了久違的回憶。

那些年的《時光》成為熱話,連帶John Barry的電影配樂也街知巷聞,甚至改編成鄭少秋主唱的廣東歌。走筆至此,腦海中依稀記得歌詞的頭一兩句。在網上搜尋,赫然見到填詞的竟是同文葉漢良先生(卡龍)。詞云:「如在夢中,光陰倒流逝,乘著我向星海深處倒流歸去。越過了山,跨過萬里迢迢宇宙河岸,願一日能覓到她。如在夢中,星光滿河上,凝看水中那影子似曾相見,在這一刻使我盡棄凡塵,光陰也得靜止來留住了她。天際流星,銀河飛過,凡塵中這段愛步過,仿似是場夢。如在夢中,相愛常恨太快夢醒」,言簡意賅地巧妙隱括了電影主題,詞句與旋律配合得絲絲入扣,亦是那個時代的才情表現。

家母帶我往看《時光》時,我仍念小學,轉眼間自己已差不多家母當時的年紀,對電影的體會又有不同。家母鍾愛此電影,頗為戲中一去不復的維多利亞時代氛圍、現實鮮見的純樸真情而感嘆,連帶珍西摩爾其後主演的《蕩母癡兒》亦一看再看。七年前,家母患腦退化症初期,我安排了一個特別旅程給她。那也是一個十月天,秋高氣爽,我們一家從多倫多的陸路出發,途徑聖羅倫斯河最美的千島湖一段,湖泊景緻恬靜怡人。然後乘搭了幾小時火車到亞加華大峽谷,於漫天紅黃橙綠的斑斕楓葉簇擁下,領受參天大樹、重巒疊嶂的自然風光。但旅程的目的地,卻是《時光》的拍攝地點—— 密茲根州麥基諾島(Mackinac Island)上的大酒店(Grand Hotel)。島上嚴禁汽車行駛逾百年,只有馬車代步,建築物則多是維多利亞風格。在一片悠然的馬蹄嘀嗒之聲環繞下,倒真有點時光倒流之感。一行人緩步走上那座於小坡上巍然聳立的大酒店,家母驚喜之情溢於言表。酒店內的陳設裝潢、餐桌佈置等,都散發一種十九世紀的風情。蹓躂期間,把家母的回憶倒流到八十年代,見她不時若有所思,仿似百般滋味在心頭。往後的外遊,家母的認知能力漸低,那次的秋遊是她思路仍然清晰的一次愜意之旅。也慶幸那一年設法安排於學期中途成行,是如夕爺詞言:「有些心意,不可等某個日子」。

三十年後,於《時光》七十週年之際,若仍有健康體魄的話,希望在一個十月天重遊麥基諾島,讓回憶盪回七十年前,也喚起攜同家母初訪時感受的驚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