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比 - 杜杜

對比 - 杜杜

瘟疫的第二波早就已經開始,各人在家的時間自然相應地激增,因此更要盡可能將室內的居住環境調整得舒適;此無他,身體一旦舒適,注意力沒有旁騖,精神就容易集中,不管做甚麼,包括家務或搞創作,也就更為順暢。尤其要留意的是室溫。不管是炎夏或嚴冬,現在學會了將室溫調至華氏七十度(攝氏二十一度)的恆溫。當然每個人的comfort zone都不一樣,一般網上的建議是在華氏六十八度至七十八度(攝氏二十度至二十六度)之間。

我想到了一個問題:同樣空調調出同樣的華氏七十度,為甚麼在夏天感覺清涼,在冬天就變得感覺和暖了呢?一來這當然是因為空調發出的本來就有分別,但是我想另外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對比」。無人性的溫度表量出來的七十度,通過了人的敏銳感受,卻有了分別。冷和熱是對比出來的。七十度和九十度比,變成清涼;但是如果從四十度的低溫環境步入七十度的室內,立即感覺如春。小時候學過的科學小常識:把手浸在熱水之中,然後再浸入溫水,那溫水感覺清涼;把手浸在冰水之後,再浸入同一盆暖水之中,那暖水就成了熱水。所以飯後先吃水果,再吃雪糕。憶苦思甜,也是基於同樣的道理。

有人連環地將頭撞向牆壁,旁觀者怪而問之,回道:「 因為停下來的那一刻舒服無比。」

愉快的事情可分兩類:一類是本身就能使人愉快的,像悅耳的音樂和可口的食物,另一類卻只是不愉快的消失,像穿了緊腳的皮鞋作了一天的行程會議之後終於能夠回家坐下把鞋子脫掉的那一刻。那無與倫比的舒暢還不是對比出來的。

藝術的創作不外是對比變化。希治閣導演戴安娜貝嘉,要她表現驚訝,說:「不必誇張地瞪眼張口,那很老套。你先微笑,然後停止微笑,那驚訝的效果自然就出來了。」白紙上的黑字,寧謐中的音符;紅配綠,藍對橙,檸檬黃映照珠灰;圓對方,高對矮,羅路對哈地,林黛玉對史湘雲,堂吉訶德對桑丘潘薩,畢加索在藍色時期之後就有了粉紅色時期。雖然費里尼說過最好的電影就是還沒有拍出來的那一部,絕對的空白卻成不了藝術;最低限度要在一幅巨大的畫布上面用刀𠝹出兩三度裂縫,掛在畫廊的牆上也就是一幅空間概念的藝術傑作。

地球靜止在那裏也就完成不了人生的意義,非得圍繞着太陽斜斜地轉出黑夜白晝,春夏秋冬,和一切因四季變化而帶來的歡樂和煩惱。冬不離春,生不離死,悲不離喜,公不離婆,秤不離鉈。人生所有的意義都是對比出來的,硬要去除悲哀,喜樂也就隨之消失。「沒有我們這些蠢人,又怎能凸顯你們聰明人的好處呢?」咦,這話居然也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