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敗落太快,航空業也披上一抹夕陽餘暉,港龍穿梭穹天35年,說老店卻不怎老,落得英年早逝突然死亡。空姐阿Jo黃瑋婷在紅白飛機上勤勤懇懇15年,稱不上白頭宮女,也要說說當年,而且她有一個沒多少外人知道的身份,港龍航空公司空勤人員協會主席。
明明是工會第一把交椅,公司沒頂,人人失依,黃瑋婷沒公開說過甚麼,因此她不為人知,至於不發一言,自有苦衷。這個好媽媽從來熱血,去年挺着大肚子,大小遊行不曾缺席,今次面對資方,自己態度也沒兩樣,其他人卻未必這樣想。今次阿Jo以個人身份受訪,內情細節恕不透露,只談感受,她說:「做順民的結果,我們完美示範了出來。」
撰文:陳傲霜 攝影:易仰民
黃瑋婷大概是時代選中的人,半年前當上工會主席,今次以這身份見證港龍「勝利完成」,對此她說:「我不覺得很馨香,我覺得自己做得不好。」看她嬌滴滴,羞怯怯,說甚麼也不像工會大當家,事實上她不能服眾,「好老實講我做得不好,lead不到條team,如果有trust,可能會衝出一條血路,不過我和我條team build不到trust,我自己都有問題。」
說到這裏阿Jo眼淚涔涔而下,訴說:「我沒好好帶領整team人、整個港龍去做最後掙扎,我們選擇了做順民,最後結局變成這樣。我很敬重吳敏兒(職工盟主席,當年成立英航工會),很想學她那一套,但我完全做不到,我們沒有抗爭,(即使)抗爭後可能會有損傷,最後結果都是一樣。」
大當家的管理法門是有話直說,不明則問,不時請教職工盟等組織,有理事擔心工會被大台騎劫,要她保持社交距離;有話直說嘛,有人堅持只發聲明,聲明以外勿說半句,終於廢去她發言人的身份。本已底氣不足,猝逢今次危難,外界不明就裏,覺得這班人並不怎樣,甚至報以掌聲,稍有工會經驗應該看得出道路不對,她說:「我最不開心的是,因此令公司輕易摺咗?好多人安慰我,說未必關我事,但我很內疚。」言及於此幾乎泣不成聲。
回想出嫁時婚紗背後是個Wonder Woman盾牌,但她到底不是神奇女俠,今次多麼的想抗爭,奈何孤掌難鳴,「你肯抗爭,如果他(管理層)搞你會帶給他麻煩,他當然搞一個容易搞的。不過負責任地說,抗爭的代價也很大,不是口講,我只是用把口講抗爭,而且抗爭之後可能結局一樣。抗爭一定有損失;做順民的話,你未到死的一刻仍可發夢,我相信我們是一個做順民的完美示範。」
抗爭是成是敗,誰都說不準;未曾嘗試已拔喉,始終令人惋惜,「我現在回看,說:『早知應該抗爭!』其實我是不負責任,始終我是主席,責無旁貸,這是我的責任。抗爭不是簡單容易的事,我現在說我想抗爭,是很容易,如果你要我再想一次怎樣抗爭,我最後可能不抗爭。我很相信抗爭很難很難,我的teammate大概覺得他們也有抗爭,只是方法很溫和,不能給他(管理層)麻煩。去年修例風波,如果我們只出來搞聯署,會成功嗎?」
說到這裏,懷中剛滿一歲的兒子親吻文件夾上的港龍標誌,黃瑋婷說:「老實講,這間公司我不是很喜歡,我喜歡入面的人;我自己對港龍沒有情懷,但入面的人情味是真的,我告訴你,其他地方一定找不到。我的teammate是好人,他們不是想做壞事。這有點像香港縮影,去年有些人很激,我們這些和理非、中間的人說:『使唔使咁激?』但若不激,你得到的結果會是死得很慘。」
港龍執笠已成定局,香港敗局雖呈,到底未死,既然國泰城是危城縮影,全港順民多的是。為港龍開棺驗屍沒多大意義,她只不想大家走其舊路,「我經常想,二次世界大戰猶太人咁乖,德國人叫你行就行,送你入集中營就去集中營,其實你自己做了猶太人,你不知道,其實我可能也是這樣,到最後你想不到你的結局是死,你以為乖乖的會遲些死,或者冇咁痛,但你估不到你的結局真的會死。」
據黃瑋婷說,整個港龍都是順民,空中服務員在機艙也完美示範,「大部份大媽搭完港龍(內地來港)轉機搭國泰(前往外國),國泰的人講英文,大媽上到飛機乜都唔要,所以在我們機上乜都要餐飽,枕頭、氈、水、報紙。如果full load,如果全是大媽,我們一上機便要捧着兩幢枕頭,然後我們發癲,頭髮永遠都是亂的。星航空姐好elegant,gel晒頭;我們由boarding開始已經是癲婆,你想像街市有十萬隻手𢱑你!」
日子久了,她逐漸愛上這班大媽,空姐不慎濺出飲品,對方身上沾了汽水果汁,多說:「沒事!」食物沒了選擇也不當一回事,黃說:「換作一個businessman可能會發癲;大媽會說:『沒關係!』畀乜食乜,你惡啲就得。」
記者請這位宮女話當年,她送上一幕九霄驚魂,「我們見證中國文化變遷,我做了15年,最初有人在飛機上屙屎,地毯上開張報紙就屙。廁所有位,小朋友也不去,當大媽向你要膠樽,你要問她用途,她一定叫小朋友屙落膠樽;或者無端端畀袋嘢你,你唔好接,可能畀bio hazard你!但我看着他們改變,起碼最初在地上屙屎屙尿沒有了,他們文明了。」
港龍主力短途,最遠飛印度七小時,其餘大部份航線不出一、兩個鐘,飛廣州更只15分鐘。快上快落乘客固然開心,可憐空中服務員要將工作壓縮,因此當年人人練就一身好武藝。舉例飛高雄連頭帶尾一小時,中間只有5至10分鐘派餐,假設客人200個,空姐幾名,每人幹掉50、60個客;飲品嘛,一次過記下十個客人的選擇,十杯齊發,要是對方猶豫超過兩秒,先處理別人,最後回馬槍。
「我們好捱得,做完班機好辛苦,我們的飛機好細,我們永遠坐在兩堆垃圾之間食飯,又食得好開心。」阿Jo一間港龍做到底,但有空姐蟬過別枝,新公司同事總是勸說:「呢度唔使咁趕!」短途勝在不用捱通宵,夙興夜寐,「我同老公講,我們是會飛的OL,我們可以返一至五朝9晚5,放星期六、日。」空姐個個練就獨立性格,男人何有於我哉,故此不少獨身,說到這裏,話題必須進入禁區。
港龍噩耗傳出,連登仔便即出手:「飛雞變走地雞」、「活雞供應急升」、「300蚊過夜」,未算厲害,還有一句:「你好人好姐點會走去做空姐先?」直將空姐當鳳姐,有人看不過眼,發文:「班友唔記得機場集會邊個搞,淨係識叫雞。」「連登仔嘅人性真係世界級,有事就手足前手足後,冇事就雞前雞後。」記者的問題很簡單,空姐是不是飛雞?黃瑋婷答道:「其他人不知,我絕對不是,我沒親身認識這樣一個人,可能有,但不是我的friend。」
她解釋:「這不是我們的主流文化,我們主流那班人修心養性,我們的同事25、26歲便結婚,思想簡單,相夫教子。尤其我生仔,認識了一堆大肚婆,都是full time mom,上班只是part time,放工立刻趕回家湊仔。」記者請她反駁連登仔,她說:「怎反駁?我們有時間都睡覺好過啦!同事都係咁講,你飛完三轉還有精力?可能有long stay,但long stay之前一定用盡你,飛十幾二十個鐘,你做完十幾二十個鐘,每班機當你100個客好了,你單說bye bye都說了三、四百次,你覺得放工後仍可繼續?」
國泰城變了絕情谷,有孕婦空姐受訪,擔心生計前路,連登仔又發功:「你五個月前明知冇工開仲要扑嘢生仔,明知生仔要支出,我都唔X知你係冇腦定淫賤。」懷胎九個月的阿Jo替同事說句話:「條友冇嘢呀?我說說我們為何要生小朋友,就是想將希望帶來世界。」因此她與丈夫替大仔取名愛望,英文名Hope,細仔下月出生,名叫愛靜Peace。
去年她遊行多了,大仔未出娘胎已歷盡光時,出世只有四磅六安士重,今次懷着細仔又遭逢國泰危機,像黃蓉大肚死守襄陽城,幾乎要大戰金輪法王,「現在香港社會如此風氣,我告訴你,我們生仔出來是要搞對抗。我們生仔,多兩個人可能和我們有同一價值,我們有say;如果唔生,我們人數越來越少,結果誰人suf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