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中式佛寺比,日本佛寺更加清淨整潔,這自然有賴於香客們靜守清規,更離不開師傅們「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小時候讀六祖惠能和神秀的偈語對戰,自然傾向於更有禪宗和道家意味的惠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選擇這樣的人生哲學,瀟灑不羈,實踐起來既可以放浪形骸、享受人間種種癲狂,又能自勉癲狂才是大徹大悟的清醒,毋需後悔自責。年紀漸長,人生經驗積累越多,心若是房間,此刻喜怒哀樂彼此交錯,已經堆疊至屋頂。這時再看這個故事,方能承認更加節制的神秀也很有智慧,如何相信「本來無一物」,畢竟這一生是要困在這個臭皮囊裏,凡夫俗子在哲學追求之外,也要顧及皮膚、器官、神經等等的健康衰敗。
《A Monk’s Guide to a Clean House and Mind》也講,人生即道場,每天都有無數抉擇,混沌也是選,清醒也是選,混沌之後還是混沌,清潔之後灰塵還會重新跌落地面。僧人們選擇清潔和節制,並非僅僅為了善待香客,更是選擇在無垠的虛空裏清醒地修煉。《衞報》介紹這本書的作者總結,僧人們是在告訴我們,人生不過是在死亡來臨前用各式各樣的行為殺時間。人都會死,有生之日做什麼到頭來都是空。看到這一點無謂之後,仍然選擇修身養性,為的是自己的心,通透明亮的心。這又好像藏傳佛教的壇城沙畫,繽紛絢爛的曼陀羅,耗盡僧人精力時間,完成的一瞬也是衰退的瞬間。可還是要畫,要認真畫,細細密密那樣畫,不為生,也不為死,填滿生死之間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