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的打風前夕，我和友人們在上環的茶室吹水，聊了一晚古代歐洲的蛋彩畫和銀針畫（Silverpoint），走的時候發現已經凌晨2點，意猶未盡。
那些年還未發明鉛筆的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用動物的骨頭磨成粉，混合樹膠製成塗料，塗在羊皮紙上，再用銀針或銅針畫在塗料上，兩者接觸之下發生氧化作用，因此畫出銀灰色的線條。時間越久，線條因氧化慢慢變深，達文西的經典作品，就是如此針針如冥想的創作出來。一根針可以畫一世，很環保。
颱風過後清爽的晌午，另一朋友約我到佳士得看亞洲藝術文獻庫（AAA）籌款拍賣的預展，那是每年必去的特備節目，慶幸武肺下計劃沒變。
甫踏進展場便看到張洹的香灰畫《向北》。他的香灰畫總是讓我莫名感動，張洹認為香灰是拜佛留下的憑據，它承載祈福者的願望，用它們二次創作有多重意義；畫中是一隻高飛的海鷗，對於彼時努力爭取自由的香港人而言，這「自由鳥」引發無限遐思。
「哈哈，怎麼會在拍賣行見到一堆牛屎？」一位小鮮肉觀眾指着一幅作品如是說。
那是印度建築師Bijoy Jain的作品《無題》，一塊厚約1.5吋的立體長方形磚，近看裏面有些稻屑和疑似泥土的物質，塗了一層靛藍色顏料。看標籤，它的確寫上這是Cow Chip（牛片），即是乾了的牛糞。
認識Bijoy Jain會知道，這位又是建築師又是藝術家的創意人，一直將藝術作為一種現代建築方法，把形而上的內涵滲進硬綁綁的建築物和材料當中，牛屎是他近年在作品中常用的天然材料。試過用牛糞、石灰、玄武岩加香蕉纖維作畫；用仙人掌、石灰混合做雕塑；用竹子、糖蜜、石灰混合顏料做了一個圓頂竹幕。大概2016年吧，他在邁阿密海灘舉行的Art Basel，便展出過幾件用牛糞和石灰、印度天然色素等混合創作的畫。
Jain的作品都比較粗糙，泥土的質感參考了他建築的實踐，以及他對人與自然之間關係的探索。描述指出，這幅《無題》Jain希望探討人的手工藝、集體回憶，如何通過作品呈現，是一次人與自然的對話。
在衣香鬢影的中環上流拍賣場，驟現眼前一堆牛屎，感覺其實幾funny。我腦裏泛起的牛屎記憶，是祖父輩說兒時鄉間的炸牛屎玩意、美國年度的「擲牛屎鬥遠」比賽，還有今年武肺最嚴峻時，印度議員網上拍片稱牛尿牛屎可預防武漢肺炎，還有印度男親身示範牛屎浴。
牛糞其實早已用於當燃料和當建築材料，非洲草原的牛糞屋便美得像藝術品；而牛糞中有許多未消化的植物殘質，含豐富的礦物質，猶如珍貴的礦物顏料。Bijoy一直深入研究有機物料，以最自然的形式結合了空氣、水和在地資源，例如用水、石灰層加牛糞做出竹蓆墊；麻繩、顏料加牛糞又創作出質感獨特的環保媒材，陽光和空氣加持後，會出現藝術家想像不到的效果，同時又是關於回憶和敍述的映射。
拿本來不值一文的牛屎來拍賣，可能有人認為諷刺過杜尚（Marcel Duchamp）的尿兜（作品名為《噴泉》）放進了博物館。我相信，Jain會反駁，就像他講過「建築不是畫圖，而是情感。」 （architecture is not about an image, it is about sensibility.）牛屎亦然，那是他私密的藝術語言。
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